一日一诗No.018 ，《悯农》李绅，【撷英诗社】鞍山八中

苏生

悯农

李绅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注释：

禾：谷类植物的统称，诗中指稻苗。

日当午：太阳正当中天，指正午时分。

盘中餐：碗里的饭食。

粒粒：每一粒米饭。

【白话翻译】

正午时分顶着烈日锄草，

汗水滴落浸透禾下泥土。

可有谁真正知道，

碗中的每粒米饭

都凝结着农人的艰辛。

【写作背景】

此诗作于中唐时期，当时社会贫富差距加剧，宦官专权与藩镇割据导致赋税沉重。李绅作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与元稹、白居易等人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人通过亲身观察农村生活，以凝练笔触揭露社会现实。据《唐才子传》载，李绅曾游历江淮地区，目睹“水旱相继，民不聊生”之状，遂创作组诗《古风二首》，《悯农》为其二。

【作品赏析】

《悯农》以二十字的微型画卷，构建出中国诗歌史上最震撼的农耕寓言。首句“锄禾日当午”以精准的时空定格，将农耕文明最艰苦的劳动场景浓缩在正午的烈日下。这个特定时段的选择极具匠心——它不仅呈现了自然时间的极致（一日中最酷热的时辰），更隐喻着道德时间的永恒（农人永远处于生存的炙烤中）。诗人用“日当午”这个平凡的时间刻度，丈量出劳动者与享受者之间深不可测的鸿沟。

“汗滴禾下土”是中国诗歌中最具穿透力的特写镜头。坠落的汗珠与泥土相遇的瞬间，完成了生命能量与自然本体的神圣交融。这个动态意象构成多维象征：既是具体而微的生理现象（汗水渗透），又是宏大叙事的文明基石（农耕文明的血脉），更是哲学层面的生命仪式（人类通过劳动与土地缔约）。李绅以“滴”这个极细微的动词，撬动了整个农业社会的伦理天平。

后两句从田野转向筵席，完成了中国诗歌史上最著名的视角转换。“谁知”的诘问如同道德利剑，刺穿了上层社会的锦衣玉食。这里的“知”不仅是认知层面的了解，更是良知层面的觉悟。诗人刻意使用“盘中餐”这个富贵意象，与前述“禾下土”形成尖锐对比——当稻谷从泥土走进玉盘，其承载的劳动记忆正在被精致餐具消解。

“粒粒皆辛苦”五个字重若千钧。量词“粒粒”的叠用，既强化了视觉上的颗粒感（让我们看见每粒米的独立存在），又构建了听觉上的敲击感（如同警钟在耳畔重复敲响）。而“辛苦”一词的释义远超现代汉语的范畴，“辛”是辣味，喻指肉体灼痛；“苦”是味觉，暗含心灵煎熬。这个结句如同展开的卷轴：我们看见春耕时弯曲的脊背，夏耘时龟裂的手掌，秋收时挑担的颤步，冬藏时冻僵的指节。

这首诗的永恒价值在于其伦理张力。它不仅是劳动颂歌，更是文明批判。在“朱门酒肉臭”的唐代社会，诗人用二十字构建了永恒的道德法庭：每一粒被浪费的米饭，都是对汗水的背叛；每一个轻抛的饭粒，都是对泥土的亵渎。这种批判不是暴风骤雨式的怒斥，而是如汗滴渗透泥土般的沉默浸润，这正是其穿越千年仍能刺痛良心的根本原因。

【写作特点】

《悯农》的艺术成就体现在其开创性的微型叙事结构中。全诗仅二十字，却完成了从宏观场景（烈日当空）到微观特写（汗滴泥土），从具象描写（锄禾动作）到抽象哲思（生存艰辛）的多重转换。这种高度浓缩的叙事模式，打破了传统田园诗闲适淡远的格局，创造出具有批判现实主义色彩的诗歌范式。

意象系统的构建彰显出革命性突破。诗人选取的“日-汗-土-盘-粒”意象群，形成完整的物质循环链条。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日”意象的双重属性：作为自然光源的太阳与作为社会光源的皇权构成隐喻关系，这种巧妙设置让诗歌在反映民生疾苦时，仍保持着对统治阶层的委婉劝谏。而“汗”与“粒”的形态呼应（都是圆形滴状物），在视觉上强化了“劳动-收获”的转化关系。

语言张力在矛盾修辞中迸发火花。“锄禾”这个动宾词组本身包含悖论：人类用金属利器（锄）伺候柔弱的禾苗，暗示着文明进程中暴力与滋养的并存。“当日午”的时间设定更暗含玄机：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而阴气始生的时刻，阴阳转换的哲学思考被巧妙织入劳动场景。李绅用最朴素的字词，搭建起充满辩证张力的诗意空间。

节奏韵律的精心设计赋予诗歌金属般的质感。首句“锄禾日当午”连续使用三个仄声字，模拟出锄头落地的沉重声响；次句“汗滴禾下土”通过“滴”“下”两个入声字，再现汗珠坠落的急促感。后两句转为平缓语调，“谁知”“粒粒”的叠韵运用，如同叹息在筵席间回荡。这种声律设计使诗歌既具农耕劳动的节奏感，又含道德劝诫的仪式感。

象征系统的多层建构是此诗另一特色。“禾”不仅是农作物，更是民生象征；“盘”不仅是食器，更是社会分配体系的缩影。最精妙的是“土”的意象转换：从汗滴浸润的实体泥土，到“粒粒”所代表的固化泥土（米饭），再到最终指向的文明根基（乡土中国），完成了从物质到精神的三级跳跃。这种象征密度在二十字中实现，堪称中国诗歌史上的奇迹。

空间叙事的创新同样值得关注。诗歌在方寸之间构建了三个维度空间：垂直向度的“日-人-土”天体系统，水平向度的“田-盘”社会系统，以及心理向度的“劳者-食者”伦理系统。多维空间的交织碰撞，使微型诗篇具有史诗般的格局。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滴”这个垂直运动意象，它既是汗水的物理轨迹，也是道德良知的下行路径。

《悯农》对后世的影响深远。它开创的“民生微观察”诗歌传统，从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到郑板桥的《潍县署中画竹》，都能看到其精神血脉。其语言模式甚至融入民间谚语，“粒粒皆辛苦”已成为民族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这种跨越雅俗界限的传播力，证明其艺术形式与伦理内涵达到了完美统一。

【历代名家评鉴】

宋代葛立方《韵语阳秋》评：“二十字而曲尽农事艰难，观此则知一饱之不易也。”

明代胡震亨《唐音统签》赞：“语极简，情极痛，理极深，可谓字字珠玑。”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称：“至情至性语，不必求奇，自尔动人，此所以为绝唱。”

近代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云：“以最通俗之语，写最永恒之理，此真大手笔。”

当代学者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指出：“《悯农》开创了中国诗歌的微观伦理学，通过颗粒化的叙事实现道德启蒙。”

李绅小传

李绅（772—846），字公垂，祖籍亳州谯县（今安徽亳州），生于湖州乌程（今浙江湖州）。中唐著名诗人、政治家，新乐府运动的核心倡导者之一。

出身山东士族赵郡李氏，曾祖李敬玄在唐高宗朝官至中书令。然至其父李晤时家道中落，历任金坛、乌程等县令。李绅幼年丧父，由母亲卢氏启蒙课读，贞元十年（794）在无锡慧山寺苦读，与诗人李渤结为挚友。

元和元年（806）进士及第，授国子助教，后入浙西节度使李锜幕府。因反对李锜叛乱被系狱，乱平后获释。

长庆元年（821）任翰林学士，与李德裕、元稹并称“三俊”，卷入牛李党争。

历仕穆宗至武宗六朝，曾出任江西观察使、淮南节度使等要职。

会昌二年（842）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封赵国公。四年后以尚书右仆射致仕。

首创《新题乐府》二十首（已佚），元稹、白居易相继唱和，开创新乐府运动。

现存《追昔游诗》三卷，记录其仕宦经历与人生感悟。

《全唐诗》录其诗四卷，以《古风二首》（即《悯农》）最为脍炙人口。其诗风早期质朴犀利，后期渐趋沉郁工丽

历史评价

《旧唐书》称其“性刚直，有节操”，然晚年因卷入“吴湘案”颇受非议。其《悯农》诗展现的民本思想与史载其生活奢靡形成矛盾，成为后世争议焦点。李绅在唐代诗歌革新与政治变革中皆留下深刻印记，是一位集理想主义与现实矛盾于一身的重要历史人物。

鞍山八中[撷英诗社]

编辑部

202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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