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聊斋志异:幽冥叙事与人性突围</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无边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图/网络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世人读《聊斋》,多困于“狐鬼故事集”的浅层认知,或醉心于“人鬼相恋”的浪漫猎奇,或执着于“刺贪刺虐”的社会批判——数百年来,蒲松龄始终被钉在“志怪小说家”或“批判现实主义者”的标签上,《聊斋志异》也沦为解读明清社会的“史料注解”。可若跳出“人-鬼”“现实-虚幻”的二元框架,以跨学科理论为锚、全景文本为证、学术交锋为刃,会发现这部看似零散的短篇集,实则是明清思想解放潮流中,一场贯穿幽冥与人间的“人性突围实验”:蒲松龄以狐鬼为“人性容器”,以幽冥为“突围场域”,既拆解封建伦理对人性的三重禁锢——“身份等级的桎梏”“情感表达的规训”“道德审判的暴力”,更直面“突围的复杂性与局限性”,最终指向的不是对现实的批判,而是对“人如何成为人”的跨时代追问,其思想深度与王阳明“致良知”、李贽“童心说”一脉相承,构成明清人性观念变迁的关键文学坐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狐鬼:人性解放的载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传统解读多将《聊斋》中的狐鬼视为“现实隐喻”——狐妖对应“魅惑女性”,恶鬼象征“贪官污吏”,这种“以鬼喻人”的解读,实则矮化了蒲松龄的叙事野心。从社会学戈夫曼“身份认同理论” 视角看,狐鬼不是“现实的影子”,而是“挣脱制度化身份的人性样本”:它们没有血肉之躯的物理束缚,没有“士农工商”的阶层标签,更没有“三从四德”的伦理规训,恰是蒲松龄盛放“自由人性”的最佳容器,其本质是对明清“差序格局”中“身份决定价值”的解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婴宁》中的狐女婴宁,以“笑”完成对女性情感压抑的突围——她在丧礼上笑,在见生人时笑,在谈及婚嫁时仍笑,这种“无拘无束的笑”,是对封建女性“行不露足、语不高声”规训的反叛。传统解读称其“天真烂漫”,却忽略了荣格“集体无意识” 理论下的深层逻辑:婴宁的笑不是孩童式的无知,而是对“女性需端谨持重”这一集体无意识的打破——她用不合时宜的笑,将“快乐”从“失德的证据”还原为女性的天然权利。更关键的是,婴宁最终“不复笑”,绝非传统认为的“被伦理驯化”,而是“从外放反抗到内敛坚守”的策略转变:她虽收敛笑声,却仍以“爱花护花”的生活热爱守护人性底色,这恰是蒲松龄对“突围现实性”的清醒认知——在封建语境下,“彻底决裂”必遭毁灭,“规则内守内核”才是更具生命力的人性守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若仅聚焦“成功突围”案例,易让“人性突围”沦为理想化叙事,《细侯》的“突围困境”恰是重要补充。细侯为反抗“鸨母逼嫁”与“富商强娶”,杀子再嫁心上人满生,看似完成“情感突围”,却在事后陷入“杀子愧疚”的道德枷锁。从心理学弗洛伊德“超我与本我” 理论看,细侯的困境揭示了人性突围的复杂性:她的“本我”渴望情感自由,“超我”却被封建“母德”规训,最终陷入“突围即有罪”的悖论。蒲松龄写下这一结局,绝非否定突围,而是直面封建伦理的顽固性——人性突围不是“一蹴而就的革命”,而是“在枷锁中挣扎的过程”,这种“不回避失败”的书写,让“人性实验”更具历史真实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蒲松龄笔下的狐鬼,从来不是“非人”,而是“超验的人”——它们剥离封建社会强加的“身份标签”,回归“人”的本质:有欲望,有情感,有善恶,更有对自由的渴望。这种“去标签化”叙事,既是对封建“身份等级制”的反叛,也与李贽“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童心说”形成思想呼应,共同构成明清“个体价值觉醒”的文化潮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幽冥:道德审判的解构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多数评论将《聊斋》幽冥世界视为“现实司法的延伸”,如《席方平》中阴间贪赃枉法是对阳间官场的影射,这种解读仍未跳出“现实镜像”的局限。从哲学尼采“重估一切价值” 视角看,蒲松龄笔下的幽冥,是一个“反道德审判”的实验场——他故意打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因果逻辑,让“道德”从“绝对真理”沦为“可讨论的命题”,本质是对封建伦理“以道德之名行暴力之实”的解构,其思想内核与王阳明“致良知”中“道德源于内心自觉”的主张高度契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画皮》的叙事颠覆最具代表性。传统解读将其视为“警示贪色”的寓言,却忽略了故事核心的“道德困境”:王生因贪慕美色招祸,妻子陈氏为救他,忍辱向乞丐乞讨,甚至吞食乞丐的痰液。这里的冲突绝非“人妖之争”,而是“封建贞洁观与生命价值”的对抗——封建伦理推崇的“贞洁”,在“丈夫性命”面前显得冰冷残酷。更颠覆的是,救王生的不是“正义道士”,而是邋遢乞丐——这个“非道德形象”的拯救者,彻底解构了“道德高尚者才有救赎权”的伦理霸权,证明“救赎与道德标签无关,只与人性善念相关”,这恰是王阳明“良知在人心,无间于圣愚”的文学表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聂小倩》进一步深化了“道德源于自觉”的命题。聂小倩本是被恶鬼操控的“杀人工具”,却因宁生的“正直”心生愧疚,最终反抗恶鬼、选择向善。传统解读称其“弃恶从善”,却未关注关键细节:聂小倩的“善”从未被“道德说教”唤醒——她从未读过儒家经典,也不知“杀人是恶”,却在与宁生的相处中,自发感受到“伤害他人”的痛苦。这种“源于本能的善”,印证了孟子“性善论” 的核心观点:道德不是外在的审判标准,而是内在的人性自觉;善恶的边界,从来不是由伦理教条划定,而是由个体对“他人痛苦”的感知划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针对学界“用现代道德观解读明清文本是时代错置”的质疑,需明确:蒲松龄的“道德解构”绝非“现代观念”,而是对明清思想变革的回应。明代心学打破“程朱理学”对道德的垄断,提出“道德需回归本心”;李贽批判“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主张“各从所好,各骋所长”。《聊斋》的幽冥叙事,正是这种“思想解放”的文学转化——蒲松龄借狐鬼故事,将“道德自觉”从“士大夫的哲学命题”下沉为“普通人的人性体验”,让“反道德暴力”的思想更具传播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叙事:人性突围的全景拼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数百年来,《聊斋志异》的“零散性”被视为文学缺陷,实则以“人性突围”为线索,491篇故事构成“幽冥-现实-跨界”三维互补的全景图,既涵盖“情感突围-身份突围-道德突围”的类型,也包含“成功-部分成功-失败”的完整光谱,最终指向“人如何在禁锢中守护人性”的核心命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现实场域的突围是幽冥叙事的重要补充,《司文郎》便聚焦“科举制度对人性的异化”。盲僧能通过“嗅文章”判断文人品行,却发现“无才无德者高中,有才有德者落第”——科举本应是“寒门士子的身份突围通道”,却沦为“扼杀人性的工具”。书中“余杭生”因文章无德被盲僧斥为“臭不可闻”,却凭借关系及第,这一情节直指封建制度的荒诞:它既用“身份等级”禁锢人性,又用“科举假象”制造希望,最终让无数士子陷入“突围无门”的绝望。《司文郎》的价值,在于将“人性突围”从“奇幻想象”拉回“现实困境”,证明蒲松龄的思考从未脱离对现实的关注——幽冥是“突围的实验场”,现实才是“突围的主战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跨界场域的突围则体现了“现实与幽冥的双向互动”,《连城》是典型代表。乔生与连城因诗相恋,却因“门当户对”的婚姻制度分离,连城病逝后,乔生“一恸而绝”,追随她进入阴间。这里的“死亡”不是终点,而是“突围的起点”——在阳间,他们被“家族利益”“身份差异”禁锢;在阴间,却能凭借“情感执念”重逢。更关键的是,蒲松龄让二人“还魂复生”,并最终获得家族认可,这种“死而复生”的叙事,绝非简单的圆满结局,而是对“封建伦理无法禁锢真爱”的终极宣告:即便现实充满枷锁,人性的力量仍能跨越生死,实现“从幽冥突围到现实守护”的闭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场域维度看,《聊斋》的叙事形成完美互补:幽冥场域(如《画皮》《聂小倩》)提供“突破规则的想象空间”,现实场域(如《司文郎》《席方平》)呈现“突围的现实阻力”,跨界场域(如《连城》《阿宝》)则展现“想象与现实的互动”。从类型维度看,既有《婴宁》《连城》的“成功突围”,也有《细侯》的“突围困境”,还有《窦氏》的“彻底失败”——窦氏被负心人南三复抛弃后含恨而死,复仇后却仍被“贞洁”定义,甚至被视为“厉鬼”而非“受害者”。这种“不回避失败”的书写,让“人性突围”的论述更具深度:蒲松龄不仅歌颂人性的力量,也直面人性的脆弱与制度的强大,最终形成“理想与现实平衡”的思想闭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超越志怪:蒲松龄的人性之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跳出“社会批判”框架,会发现《聊斋》是一部“人性启示录”——蒲松龄所处的明清之际,正是封建伦理对人性的禁锢达到顶峰的时代: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成为绝对真理,女性被束缚在“三从四德”的牢笼中,寒门士子被“科举制度”绑架,甚至“情感”都成为“不道德”的洪水猛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蒲松龄没有选择“正面批判”,而是用“幽冥叙事”的方式绕开现实审查,完成比正面批判更彻底的“思想革命”:他不喊“反抗”的口号,而是用婴宁的笑、乔生的痴、聂小倩的善,证明“人性本就自由”;他不否定“道德”,而是用《画皮》的乞丐、《聂小倩》的恶鬼,证明“道德本应自觉”;他不回避“失败”,而是用《细侯》的愧疚、《窦氏》的悲剧,证明“突围本就艰难”。这种“以故事代议论”的方式,让“人性守护”的思想既能穿透封建时代的审查,也能跨越时空,与当代人产生共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当代社会,“身份焦虑”“情感压抑”“道德绑架”仍是普遍困境:有人因“出身”自我否定,有人因“规训”不敢表达,有人因“他人眼光”放弃热爱。此时重读《聊斋》,狐鬼故事仍能给予启示:婴宁告诉我们“快乐无需他人许可”,乔生告诉我们“情感值得生死守护”,聂小倩告诉我们“道德源于内心善良”。蒲松龄的“人性之问”从未过时——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如何成为人”的核心命题始终不变,而《聊斋》给出的答案,便是“即便身处枷锁,也要守护人性的本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才是《聊斋志异》超越时代的根本原因:它不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录,而是对人性的永恒探索;它不是“志怪小说的巅峰”,而是“人类守护人性的精神坐标”。</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