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至，天渐寒 文|陈贤

淡淡的烟草味

清晨走过小区的步道时，看到路旁的菊花花瓣上垂满了露珠，我蹲下身来，指尖触到露珠，竟有了些凉意，再细看，这露水已明显凝得厚重了许多。一看手机，才知今日便是寒露，秋光已走到第三程了。虽然这几天气温还是三十几度，天气也有些燥热，这露珠还是卸下了白露时的清浅，把“寒”字酿得真切，像坛底沉了许久的酒，开坛便漫出了沁骨的凉。

院角的几株桂树开始谢了。前几日还开得张扬，香得醉人的桂花，把我家的小院弥满了香甜的气息。可今日晨起再看，几乎只是一夜之间，枝桠间就只剩零星几点残黄，落在麻石板上，被露水压得蔫软。倒是小区里的菊花，借着这股初来的寒气，一个劲地开得热烈起来，鹅黄的、浅紫的，花瓣裹着细密的露珠，像沾了月光的碎片，不似春日花草那般娇怯，反倒透着股傲劲——仿佛知道这寒是秋的底色，唯有经得起冷，才能把最后一程秋光站成风景。

小时候总听母亲说，寒露要“收”。天刚蒙蒙亮，她就提着竹篮去菜园，把架上最后几串豇豆、地里未拔的胡萝卜都收回来。沾着露水的蔬菜带着土腥气，摊在院里的水泥地板上，阳光一照，露水便顺着菜叶的纹路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蹲在旁边帮着择菜，指尖沾了露水，凉得指尖发麻，母亲却笑得暖和：“这露水泡过的菜，腌咸菜最香，能吃到来年开春。”她的手粗糙，却把每片菜叶都擦得干净，仿佛不是在收菜，而是在收这一年秋光的余温。

周末的午后，我漫步在老家的田垄里。雾散了，阳光变得薄而淡，像一层纱蒙在天上。我沿着田埂散步，稻子早已割完，田垄里只剩矮矮的稻茬子，泛着浅黄的光。远处的杨柳树叶子开始褪色，绿油油的柳叶夹杂着浅浅的黄，风一吹，柳叶便漫天飘飞，偶尔落在衣襟上，带着露水的湿意，凉爽爽的直窜心窝里去了。几只麻雀落在稻茬间，啄食着残留的谷粒，蹦蹦跳跳的，打破了田垄地宁静。田埂边的草叶上，露水还没全干，走得急了，裤脚便被打湿，凉丝丝地贴在小腿脖子上，却不觉得冷——这寒是温柔的，不是冬日里那种刺骨的凛冽，更像是老友拍肩的提醒：天凉了，该添件衣裳了。

傍晚时，母亲在院里烧起了柴火，瓦罐里炖着胡萝卜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混着柴火的暖意，把檐角的寒气都驱散了些。我现在屋前的坪上，看天边的云慢慢沉下来，从浅蓝变成橘红，最后染成深紫。月亮升得早，才黄昏，就挂在树梢上，清辉洒下来，落在露水上，把整个院子都照得透亮透亮。母亲说，寒露的月亮最“明”，因为天凉了，云少了，连风都变得干净，所以月亮才看得清。我抬头望去，果然，月亮像刚刚清洗过的镜子，连上面的纹路都隐约可见，露水滴在瓦檐上，“滴答”一声，和着锅里的咕嘟声，倒成了秋夜最妥帖的背景音。

夜里躺在床上，听得见窗外的风。不像夏夜的风那样燥热，也不像冬夜的风那样呼啸，寒露的风是轻的，拂过树叶，带着露水的湿气，“沙沙”地响。被角沾着白日晒过的阳光味，混着一丝淡淡的菊香，暖意从脊背漫上来。忽然想起午后在田埂上看见的，草叶上的露水——它们熬过了白日的晴，挨过了夜里的寒，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时，便会化作水汽，融进风里，或是落在土里。就像这秋，从浅秋到深秋，从露白到霜寒，每一步都走得从容，每一分寒里都藏着温柔的盼头。

寒露不是结束，更是秋的留白。它让桂花的香味谢幕，却迎来了菊花的娇艳；它让草木渐枯，却为来年的春天埋下期盼的伏笔；它让天气转寒，却让人间的温暖显得尤为珍贵——一碗热汤，一件厚衣，一句“天凉了，多加衣”，都是寒夜里最温暖的光。露白秋深，人间渐寒，可只要心里装着温暖，再冷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就像这寒露的酒，越品越甘醇，越品越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