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二）

我心飞扬欧荃

（短篇小说 全文8100余字）

（接上文）

冷清萍又想到小妹之前告诉自己，说自己的职位可能快到头了，她当时问小妹什么情况。小妹没有多说，自己也不好多问，看小妹的状况好像内心压力很大，冷清萍虽然替她担心，却也束手无策。现在想来，感觉会不会与小妹的死有关？于是问李科长，说之前小妹好像遇到了事，她也没有告诉自己，这事会不会对小妹有很大影响，你知道什么事吗？李科长经大姐一说，想到冷局遭遇的一些事情，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就看着她。大姐见李科长不吱声，怀疑事情很大，心里更想知道，就再三央求。李科长没奈何，就问大姐，说前些天中央巡视组下到各省巡查，来到了我们市里，你知道这事吗？大姐退休这么多年，很少关心所谓的政治大事，偶尔听到别人说过这么一两句，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就问怎么了。李科长说，当时市里电视、报纸及各大宣传媒介都公布了这个消息，还说任何人都可以打电话写反映材料，不知道是谁反映了冷局在县里任职时有问题，巡视组的人把冷局叫去了解，还暂停了她的工作。大姐一听，气得直骂”吃冤枉饭的，我妹妹与你有仇啊，胡乱举报，挨千刀的，迟早不得好死！”李科长见大姐激动起来，声音变大，忙对她说“大姐小声点，这事不是由他们乱说的，上面讲究的是证据。”李科长顿了一顿，接着说“冷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市里已有几个被巡视组叫去后就不再任职了，冷局叫去几次，也没见什么问题，回来又主持工作。”大姐还在呼呼地生气。李科长见大姐生气，原本还想讲些事，就不再做声。大姐生了一会气，又问李科长还有什么事。李科长说，冷局在这个单位当了多年一把手，按照正常情况，上面都会对她进行职位调整。可是冷局已到快退位年龄，冷局还想再往上升一点，而上面的意思是想让她直接退去职位，你也知道，职场上的事很复杂，也很残酷的。冷清萍听完，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陷入沉默。

天色转亮。大家洗了脸面，各忙各事。上班时间一过，单位有人陆续前来，有人买来了烟、瓜子花生等物，也有人弄来了冷清秋的巨幅遗照，大家忙把它放到棺材前面的桌子上；三姐等人也买来孝服孝布之类；也有人前来吊唁：烧香、作揖、安慰逝者家属……大姐看着各样事情安排得井然有条，心里对李科长充满了感激。她不停地对李科长表示感谢。李科长说应该的。李科长听单位来的人说手机里有报道冷局长去逝的讣告，市里报纸、电视上也有报道，心里就明白冷局长的调查已经结束，上面基本上盖棺定论了。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姐。大姐也很高兴，叫他先回去休息一会。李科长又对几个单位来人做了安排，开着车回去了。

大姐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边茂祥竟还不见踪影，心里的火气窜了上来。打电话给他，除了“嘟…嘟…”的声音外，再没有回声。她也不管那么多，就不停地打。终于有了回应。她立马叫道：“你赶快到殡仪馆来，好果不来，以后不要认我们亲戚了，也没有生活费给你！”说完马上挂断了电话。

边茂祥终于来到了殡仪馆。单薄的身子，冷峻的面容上配着一幅深度的近视眼，头发蓬乱。大姐一见，心里先有了几分厌恶，却不好发作，忙对他说：“快去看一看你妈妈，盖子要封盖了。”冷清和拉着他来棺材旁边，边茂祥稍一伸头，立马将脑袋缩回。冷清和盖上了棺材盖。大姐、三姐等人又是一阵哭泣。

大姐叫边茂祥穿上孝服，边茂祥不肯。大姐狠狠地数落了他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穿上。大姐又对他说，今天全天必须守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只要来人，就要作为家属回礼。边茂祥不敢作声。

中午以后，前来拜祭吊唁的人（包括冷清秋其他亲人、晚辈和同学朋友等），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来人中大都带有鞭炮、花圈。灵堂棺材两旁及后面全摆满了花圈，层层相叠，几乎没了缝隙，屋外的空地上也辟出一大块地放有花圈。来的人将鞭炮点燃。噼噼啪啪嘭嘭嘭的声音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各灵堂的哀乐声、人们的讲话声等全被淹没在这鞭炮的轰鸣声中；腾起的烟雾缭绕了大半个天空。本单位职工、其他单位领导、市里领导、冷清秋生前工作过的单位领导……真的是人山人海，望不尽头……殡仪馆大门旁的酒店，进出吃饭的人绵绵不绝。幸好大部分人燃了鞭炮，烧了香纸作了揖，放下人情走了，否则，真怕要挤破灵堂了。收人情处只放两个纸盒，里面放了无数的红包盒，送人情的只需将钱放在红包内，外面写上姓名单位，省去了许多麻烦。纸盒一放满，立马又换一个空的。瓜子花生烟一旦不够，很快又有人送来……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宏大气派了！

傍晚6点，追悼会准时举行。李科长亲自主持。总结了冷清秋短暂一生的光辉历程，讴歌了她清正廉明，孜孜以求的优秀品质，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然后由本局的马副局长、副市长、市纪委刘副书记、之前工作过的县长、市局副局长等先后发言。大家高度赞扬冷局长严于律己，克己奉公，一丝不苟等崇高的品德……作为家属，边茂祥不肯讲话，大姐只得作了回谢。

追悼会过后，演奏班成员又开始了演唱，大部分打道回府，喧闹的殡仪馆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科长带着单位的守夜人，加上冷清秋家里的亲朋等，足足还有二三十人依然坚守这里。

鸡叫头遍，殡仪馆工作人员告诉李科长和大姐，说尸体到了火化时间了。大姐不见边茂祥，叫人把他找了来，抱着母亲的遗像，等待着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冷清秋的尸体从棺椁内抬出，放到门口的有轮子的平板床上，大家一起向后面的火化间走去。从家里带来的被单等物，加上众多的花圈，全部被人拉到焚烧处焚烧，只留下几朵花圈，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天空。

天色大亮。冷局长的尸体化成了小小的一个骨灰盒，被工作人员捧着交给了大姐。大姐一看叫弟弟捧着，放到“慎终堂”门口的棺材內，有人很快将棺材的缝隙用漆漆好。经过商议，决定边茂祥和冷清和上了殡仪馆的车上，车内放着棺材，车头和两边都悬挂着巨大的白花。所有送葬的人群，坐着各自安置的车辆，每辆车头也都悬挂白花，跟着前车缓缓行驶。车队最后面还有两辆货车，上面堆满了鞭炮。车队每前行几步，鞭炮声就“嘭嘭”的响着，当然人口密集处，鞭炮声就必须停止。

车队围着城市，大大的绕了一个大圈，最后从另一边进到了陵园。车辆停下，有专人将棺材抬着，来到冷清秋的下葬处。道士做完法事，众人七手八脚把冷清秋的棺材放入坑中，摆正后只听鞭炮齐鸣，开始填土。大姐及众亲人，立时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边茂祥抱着母亲的遗像，眼望远方，一幅凛然肃穆的表情，也许他的内心也在悲哭吧！

做完了这一切事情，吃过早饭，李科长等人告辞离开。大姐等人又说了许多感谢话，还说少不得以后还要麻烦李科长。李科长连说“没关系”，“应该的”。两个人还加了微信。

大姐等人回到家里，大家准备各自回家。大姐对大家说，大家先不要急，我还要说一些事，事说完了大家再回去。弟弟妹妹和我先把小妹的家里事处理完才能走。边茂祥已经等不及，想出去了，就问大姐要钱。大姐一看，心里的火一下爆发出来：“就知道要钱，别人送给你妈妈的人情，所有的钱都是要还给别人的，你能还吗？30多岁的人，不干正事，只知道打游戏。你自己想想，你妈妈不在了，这些事都应该是你料理的。你会吗？”边茂祥想不到大姨会骂自己，心里有些厌恨，又不敢发作。大姐继续讲道：“从今以后，你的生活费每个月只有一万，由我给你。另外，你必须自己出去找事做。”边茂祥很感疑惑，自己妈妈的钱怎么由她给我？口里轻轻地说：“那是我妈妈的钱。”大姐一听，更提高了声调：“不要说是你妈妈的钱，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替你妈妈做过事，分担过一丝忧愁？你妈妈已经委托我了，今后你的生活、工作等由我来管，家里的钱财也由我支配！如果你再这样混下去，过两年就把你生活费停了。我们这些姊妹亲人也不再认你！”边茂祥听了这些话，心里火气更大，简直恨得她要死，口里却不敢作声。

大姐没有看他，继续自己的话：“小妹的这次后事，李科长和他们单位的人出了不少力，尤其李科长，两个晚上没有睡觉。这份情谊我们不能忘。清和，你和孩子把这次的人情帐全部誊好，算出总数。这一次花销了不少，光烟一项就有20多万，还有酒店的饭钱等等，誊好算好，我们把该开支的全部付清。给李科长他们买些礼物，另外请他们去哪家酒店吃顿饭，算是对他们的报答，当然包括我们这些亲人。剩下的钱存入银行。我知道小妹的存折……”

大家正全神贯注地听大姐讲话，此时听她说知道存折，自然很是诧异，都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她。大姐对大家解释道：“你们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存折吧。小妹去世前写有遗嘱，遗嘱就在我这里。这里要先申明一下，以后大家对别人说，小妹是因为生病去世的，不是自杀死亡。谁要是对外乱说，我们都不会原谅他。刚才祥祥对我管钱管他不服气，我现在让你们看看遗嘱。”大姐边说边从身上的挎包里拿出遗嘱，放到眼前的茶几上。大家看着遗嘱，却没一人敢动。大姐再次接着前面的话：“你们知道吗？小妹在遗嘱里，主要讲了两方面的事。一是她的手机、存折和对后事的安排等事情；二就是关于祥祥的现状及对他未来的担忧。”大姐说到这里，用眼睛狠狠地扫视着边茂祥，“你妈妈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地引导你，不要让你一辈子沦为巨婴。你妈妈对你用情至深，到死都不放心你，可是你，到现在依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每天就知道吃、玩。这样的活着，什么时候你才能体会你妈妈的苦楚？遗嘱里你妈妈说得最多的，就是恨！你知道她恨谁吗？恨你吗？错！大错特错！她是恨她自己！恨她没有成立一个完整的家庭，不可能给你完整的父母之爱；恨她自己忙于工作，忽略了对你思想上的教育，行为上的引导，让你过度地依赖钱，失去了工作能力、人际交往能力……这一切，她都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身上。想一想，你的妈妈是一个多好的人，她把自己的一生希望都寄托到你的身上。内心纯净、无私，这些优良的品质值得你们所有晚辈学习！祥祥，作为你妈妈的儿子，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愧对你的妈妈吗？难道你还想这样稀里糊涂地继续混着日子，让你妈妈死不瞑目，她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吗……”

所有在场的人，听着大姐悲痛的讲述，全都低垂了头颅，内心涌动着各样的悲伤，眼角溢出了泪花。边茂祥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起来。之前她还一直在怨恨着母亲，后来又怨恨大姨，到现在，他终于知道，最该怨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全文完）

202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