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染春天的东方列车》﹝新版﹞

人民万岁

一‍ 新冠疫情解封的那年晚春，4月29日七点刚过，攀枝花花城酒店909号房间，便响起了急促的手机铃声。‍ “高总，今明两天成都回京的航班和火车票已售罄，后天早上有成都回京的卧铺票。明早攀枝花到成都的复兴号动车还有余票，要买吗？”公司小石在电话里与我紧急磋商着。‍ “买吧，各单位陆续放假了”放下电话，我来到餐厅吃早餐，很快小石的微信里传来了两张12306中国铁路购票截图。一张是明晨由攀枝花开往成都的复兴号，另一张是后天从成都开往北京的列车。‍ 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扉向客房里探望。这是一间欧式风格的大床房，单人沙发前一张欧式写字台上一款考究的台灯下，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只盛满咖啡的玻璃杯。在大床背后乳白色的墙面挂着两幅抽象派油画。‍ 为了将本月工作完美的结束，通过互联网，我向公司营销中心发出了销售报表及客户订单。找出几日来的VIP客户，及能满足的要求，准备在离开攀枝花前最后回访，并随时接待新客户的来访。 抽空整理行装，将要洗的衣物交给了服务员。并预约了第二天6:00到攀枝花动车站的出租车。 　　次日清晨五点三十分，客服叫醒电话响起十分钟，我起身踱至窗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轻轻推开半扇窗扉，清风携着蓝花楹与凤凰花的芬芳涌入室内，唤醒沉睡的感官。‍ 洗漱毕，我沏了一杯红枣菊花茶，清甜香气氤氲心间，如春水初融，温柔流淌。‍ 出门沿步梯而下，将房卡交还吧台。来到酒店门前，习惯性地坐进轿车后排C位，静待启程。‍ 东方尚未破晓，起伏的公路上偶见头戴攀钢米黄色安全帽、身形魁梧的工人在候车，步道与斑马线上，晨练者追逐着黎明的脚步。轿车前行，路旁灯影与深黛楼宇在窗外流转跳跃，宛如流动的剪影。 “先生，火车几点的？”操着辽宁口音的司机平稳掌控着车速。‍ 我舒展腰身，倚靠座椅，看了看时间，从容答应：“7:20。”‍ “哦，还早，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我略感意外，旋即释然——昨日查地图正值午间高峰，标示的四十五分钟，原是拥堵时段。‍ “听口音，您是东北人？怎会在这儿？”我若有所思地问。‍ 司机将驾驶室侧窗开了一线缝隙，晨风涌入，令人神清气爽。‍ “1965年，攀枝花盛开时节，老辈人响应周总理号召，从鞍钢支援攀钢来的。”‍ 好遥远啊，我心中感叹。从东北到西南边陲，需横跨半个中国，在铁路未全通的岁月，一群风华正茂、信仰坚定的青年，毅然告别四季分明、平原黑土的故乡，跨越3个气候带，奔赴亚热带、崇山峻岭的“特区”，需怎样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才能有这般气贯长虹的豪情壮举呢？‍ 此刻，我眼前浮现春寒料峭中山城怒放的英雄之花——攀枝花，一团团如炬的火焰点燃山野，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 “听口音您也是辽宁人吧？”‍ “是东北抗联后裔。”‍ “都是苦出身。这儿是贫困地区，来这儿做什么？”司机将富庶之地与此地相较，语气中透着不解。‍ “出差。”第一次知晓这座城市，是在四十年前的地理课本。未曾想，今日竟能亲临此地，不禁感慨时代变迁之巨。‍ 东方曙光渐染苍穹，峰峦镀上金辉。飞燕穿梭林间，百鸟欢鸣花丛，晨练者笑容如牡丹绽放，映照着这座城市的蓬勃生机。 　 “没吃早餐地、没吃早餐地，来吃早餐哈！”动车站落客区，饭店老板用攀枝花方言热情招呼着早行旅客。‍ 食客大多睡眼惺忪，在餐厅窸窣用餐。穿过左侧游廊，便步入候车大厅。 　　站前广场，花叶承露，晶莹剔透，折射出晨光瑰丽的色彩。踏上滚梯回望市区，整座暖暖花城笼罩在熹微晨光与黛青山峦之间，宛如英雄之姿昂然挺立——正如那名为“攀枝花”的城市，以英武之态，屹立于金沙江畔。 　　复兴号动车飞驰于川西南的大地上，邻座罗女士为我轻声讲述了一段跨越近一个世纪的红色往事。窗外川西田园如画卷铺展，与她口中那段峥嵘岁月交相辉映，织就一幅动人心魄的历史光影。‍ 1935年5月16日，迷易县（今攀枝花市米易县）山脚下，13岁的藏族放牛娃罗复兴蜷缩在岩边，粗麻布衫褴褛不堪，草鞋磨破，脚趾渗血。三日未食，昏倒在野花丛中，手中仍紧攥放牛绳。‍ 当他在朦胧中睁开眼时，自己己躺在一名红军战士的臂弯里。身旁三位少年战士正用搪瓷缸煮野菜粥，灰布军装虽褪色却整洁——小腿缠着绑腿，腰间子弹带整齐排列，驳壳枪泛着冷光。领口红领章在阳光下灼灼闪耀，八角帽上的红星熠熠生辉。‍ 见他醒来，一位20岁上下，腰扎皮带，首长模样的人蹲在他面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 “小兄弟，你家在哪里呀？”首长操着湖南浏阳口音问道。‍‍ “家？”放牛娃突然失声痛哭起来，“阿爸、阿妈都被地主老财逼死了……” 一旁的战士也落下了眼泪。‍‍ “小兄弟，别难过”。首长轻拍其背，安慰着，眼中闪过痛楚的泪花。‍ “来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首长小心翼翼的用木勺喂他稀粥。放牛娃这才发觉，身上盖着一件体温尚存，宽大的红军衣。不远处，他的牛儿正悠闲的啃草，不时抬头望向这群陌生而亲切的人。‍ “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是干人（穷苦人）自己的队伍。”首长指向远处蜿蜒的队伍，“我们从江西出发，渡过金沙江，即将夺取泸定桥，北上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只为让天下百姓翻身得解放。”‍ 一位操会理口音的红军战士走近来，拉起少年的手：“你多大了？”‍ “十三岁，属狗的。”‍ “呵，小大人了嘛！”小红军微笑道，“这是我们胡书记，也是干人的子弟，他十二岁就参加了红军！川西南已有万余干人参加了红军。”少年站起身来，惊讶地望着这位目光如炬的胡书记——红三军团第十三团党总支书记。‍ “愿跟我们走吗？”胡书记将自己的军衣披在少年身上。‍‍ “我们有数万兄弟姐妹，要为天下所有的阿爸、阿妈以及干人讨回公道！”少年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红军首长，望着军旗上猎猎作响的镰刀斧头，身上仿佛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他抹去泪水，用力点点头。那一刻，他不再孤苦无依，而是找到了真正的家。‍ 参军后，罗复兴成为胡书记的警卫员。这个没步枪高的“红小鬼”，跟随部队爬雪山、过草地，历经生死考验。他永远记得过夹金山时，胡书记将仅有的青稞面让给他；在毛儿盖，首长用毛毯为他抵御刺骨寒风。‍ 改革开放后的1980年，已任某省组织部部长的罗复兴到北京开会，重逢老首长胡书记。得知他仍牵挂失散多年的兄长，胡书记秘书、四川籍干部李传华立即协调寻亲。‍ 四年间，四川省民政厅翻阅档案、走访村寨，终在米易县寻得其兄。兄弟阔别四十六载再度相拥，白发苍苍的罗复兴感慨：“没有红军，就没有今天的我。”‍ 罗女士轻抚车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先辈伟大的信仰、执着信念、无畏心灵，以及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强意志。”远处安宁河波光粼粼，当年红军跋涉的山路，如今已化作宽阔公路。‍‍ 这时罗女士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叔父儿媳来电：“问寄回家的山西老陈醋收到没有？爸说今年国庆要回米易，想吃用天下第一醋做的家香美食“坨坨肉”和米易撒莲凉粉…… 1935年5月拍摄的泸定桥照片 　　复兴号穿过攀枝花、凉山、峨眉、眉山4个川西南地区，8小时后终于驶入了“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千年成都。‍ 东汉末年，公元221年，立志匡扶正义的刘备在这里称帝，建立了蜀汉政权。‍ 由于第二天6:30就得候车，在蜀都大酒店预约了5:20的轿车。‍ 次日5:00叫醒电话响起，撩开窗棂，芙蓉花城已是雨花飞舞。“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的时节来临了。 街道两旁的楼宇、店铺、路灯伸向远方，轿车追着如守夜人未归，悬于东南天际启明星，踏着路上的水雾驶向成都站。‍‍ 我坐在候车厅的铁椅上，打开老陈醋酸辣牛肉桶面、倒水、加料，动作娴熟，仿佛在完成一场庄严的仪式。十分钟的餐食，竟也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旅途教会我的，正是这般在流动的时光里，于方寸之间，将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如列车行进，不疾不徐，自有节奏。 　　这趟终到黑龙江佳木斯的旅客列车，是中国铁路网中极具特色的 “跨域干线”—— 它不仅精准跨越了我国除热带外的亚热带、暖温带、中温带与寒温带四大温度带，更纵贯西南、西北、华北、东北四大地理区域，将我国南北方的自然景观与人文风貌串联成线。‍ 是目前中国境内南北直线运营距离最远、终点城市（佳木斯）经度最靠东的旅客列车。正因这份 “跨越多、距离远、经度偏东” 的独特性，以及它对区域交通与经济联动的重要作用，这趟列车被旅客亲切称为 “东方列车”。 今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二天，8号卧铺车厢里不多的几位旅客在安静的休息。‍‍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先生，静静的伫立在车厢尾端向东一扇宽敞明亮的窗前。他手扶着窗栏，目光所及是广阔无际的金黄稻田，饱满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预示着一场丰饶的收获；田垄之上，小麦也舒展着身姿，在风中微微起伏。 他不时举起手机，镜头追随着窗外金光普照的景致 —— 那片如海洋般辽阔、似湾港般温润的成都平原，正荡漾着千重万叠的绿色波浪。每一缕绿意里都裹着希望，每一阵起伏中都藏着欢喜，仿佛连风都带着清甜的笑意，悄悄漫过他的眼眸，也漫过这一程流动的时光。 我与老先生住上下铺，他操一口陕西商洛口音，银发长眉，两眼炯炯有神。一身藏青色干部服，散发着德高望重的正能量。 “今年粮食又丰收了”老先生来到廊桌前，欣然的感叹着。嘴角微扬，仿佛在吟诵一首无声的诗。 “是啊，又是一个好年景”望着窗外江南如画的风光，我应道，想着今年的农副产品，该会再便宜些了。 “先生到哪里？”我轻声问道。‍‍ “商洛镇安”镇安的名字在老先生的心语里仿佛是世界的中心，语气显得格外温暖和神圣。 “商洛我去过，是著名作家贾平凹的故乡，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我若有所思道。 “陕西的广告语：陕西最美是商洛”老先生微笑着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镇安，在商洛哪个方位呢？”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抱着希望问道。 “在秦岭东段南麓，是陕南盛产水稻、小麦、玉米、烟叶的地方，计划经济时期，镇安的香烟在秦晋很出名……”老先生打开手机，让我看他拍的镇安县秀丽的江南山水。老先生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的情怀溢于言表。 “先生此番旅程去了哪里？” “武侯祠、杜甫草堂、金沙遗址博物馆、都江堰、还有……” “还有青城山。”老先生的女儿从车厢挡风处走来，在老先生斜对面的床桌旁坐下。 老先生的女儿52岁上下，身体健硕，红润的脸庞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两只大眼睛充满了生机。 “人生进入倒计时了，每年春季都出来走走，一年去一个地方，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老先生向窗外望去。 　　“您是离休干部吧”望着老先生的白发，我关切并试探的问。 先生笑了，摇摇头，伸出右食指 “我是退休。共和国成立时，我才1岁。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一双长寿眉舒展开慈祥的笑容。 我笑问：“您当过兵吗？”。 “没有”。 “那您在大学里读什么专业呢？”我试探的问。 “我是中专，学医的，卫生学校毕业。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老先生微笑道。 我一怔，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当他得知我是八路军遗孀，我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 “如今贪官怎么会这么多呢？”我忧心重重的问。 　　“腐败问题原来就有”。他讲起五十年代的“三反”“五反”，讲刘青山、张子善被处决，讲那时贪污二百元就会被群众揭发。同哪位“红小鬼”的记忆一样，那不是档案，而是他们亲历的岁月，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腐败问题从来就有”他说，“但只要监督在，民心在，就不怕。”老先生口中流出的历史，厚重得令人动容。 我望着窗外，阳光正穿透云层，洒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上。那金黄的波浪随风翻涌，像流动的希望，像信念在大地上生根发芽。‍‍‍ 啊，在先生的心中有无穷无尽不为人知的历史，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闪烁着岁月智慧的眸子，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老先生站起身，望着远方的高山与田野，声音低沉却坚定：“中华民族是伟大的民族，中国文明五千年不断。只要我们守住初心，正风肃纪，就一定能建成现代化强国。”‍ 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位普通乘客，倒像是时代派来提醒我们不要遗忘的人——一位沉默的见证者，一位信念的传递者。‍‍ 他女儿端着水壶走来，接过话头：“我爸总说，封建思想、西方腐朽观念，都在影响人。可新时代不一样了，党中央把反腐摆在头等大事，巡视组下去，网上也能举报，制度越来越严。” 　　自从离厂以来，我许久没有听到这样闪耀着辩证历史唯物主义光辉的思想了。 　　太阳的光辉穿过彤云照耀在一望无垠，铺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上，一列白色的复兴号动车与绿色的东方列车相对飞驰而过，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这趟旅程，不只是从西南到东北的跨越，更是从记忆走向信念的跋涉。东方列车，载着过往的重量，驶向黎明的光。 “你在哪里工作？”老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坐直了认真的问。 “原来的东方厂”我的心境掠过一丝悲凉。因为企业已于11年前落幕了。 “我听说过，他曾是中国著名的装备制造业排头兵，是国内研制能力最强、机械制造等级最高、国家唯一的机械进出口基地”老先生忆起它曾经辉煌的历史。‍ 我谈起东方厂的往事：“原厂领导试图贱卖国有资产，职工代表在“不同意就停发工资”的压力下通过了破产决议……三千多名技术人员被迫离岗，半个多世纪的辉煌戛然而止。‍‍ “后来呢？” 老先生追问。‍‍ “三年后真相才败露，腐败分子被查，因没有核心产品，企业几次重组都未成功。” 我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如今有家私企利用原厂部分技术力量，设计制造出了国际领先的轿车生产线和民用直升机，那些曾为之奋斗一生的技术工人，已散落人间。” 老先生认真倾听着，深潭静水般的目光射向天宇，他颔首道：“那样的企业，不该倒啊。”语气中没有责难，唯有深沉的惋惜。‍‍ 他接着说 “中华民族是底蕴深厚、精神伟力的伟大民族，中国作为拥有数千年灿烂文明的国度，在漫长历史长河中曾长期以繁荣强盛的姿态屹立于世界东方。‍‍ 然而自晚清以来，受历史条件制约与多重内外因素影响，国家发展逐渐滞后，陷入积贫积弱的困境。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广大中国人民更是深陷战乱频仍、民生凋敝的苦难之中，始终挣扎在水深火热的生存绝境里。‍‍ “如今国家搞强国战略，要民族复兴” 老先生话锋微沉，“一些奸商 —— 打着爱国旗号，心里只装着自己 —— 钻政策法规的空子，为了捞大钱，拉着那些忘记初心、丧失信念的干部搞利益团伙，啃噬着共和国的根基。” ‍ “老话说‘人走茶凉’，” 他话头一转，语气重了些，“那些祸国殃民的贪官，是民族败类，哪朝哪代都没好下场！那些为了人民的利益而辛勤工作的公仆，人民是不会忘记的。”先生深邃的思想仿佛穿越历史的长河，回荡在蔚蓝色的天空。 　　从先生的觉悟和思想境界，我猜想，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领导干部吧。 “您是领导干部吧。”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爸原是镇安纪委书记，经济师”话音刚落，先生闺女的话便传到我耳边。 望着眼前这位神彩奕奕的老人，我轻声问道“书记贵姓？”。 “樊”老先生用手指在桌上写着。 “樊书记您好，您的思想觉悟令晚生仰慕，值得学习。”我情不自禁的伸出了双手，握住了樊书记温暖而柔和的大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我爸可爱学习哩，他的觉悟是很高，我们都不如他。”樊书记的女儿望着父亲，眼里闪烁着钦佩、骄傲的神情。此刻，信仰、栋梁、希望等词汇纷纷跃入我的脑海。 “哪里。我从公社文书干起，就是给公社写文章，深受党的培养和教育，只干到了一个小组长”。 列车穿行在隧道中，隧道诱导灯的灯影在樊书记的目子里闪烁着点点微光，仿佛岁月流泻的光阴，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我们聊了些家常，并鼓励樊女士助力父亲写回忆录，鼓励和教育后人，愉快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了午餐时分。 我们一同来到素净且宽敞明亮的餐车厢。 窗外广阔的天空下，江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与玉米相间的农田美景如流动的画卷，与餐车中的美食动静交融‌。 一名身材魁梧，国字脸，腰扎武装带和装备，红袖标，30岁多岁的乘警在靠近卧铺车厢第一排的乘警席上与两位乘务员一同用餐。 “来份快餐，再加一碟尖椒干豆腐，少加点盐”我一面说给跟来的服务生，一面向前走。餐车厢里，客人不多，我们在靠东边一排中间找了个好坐位。 樊书记父女在我对面落座。他们要了两份快餐和两碟菜，一份木耳炒鸡蛋，一份‌山西陈醋焖牛肉。 餐桌花瓶里鲜艳的玫瑰花向客人露着灿烂的笑容。 “先生，饭菜好了……”服务生为我们上齐了菜品。 樊女士从包中取出一瓶醋，微笑递给我：“要放点吗？菜品风味会更好”。 “云陶香”三字随即印入了眼帘。我好奇的接过醋瓶，习惯的摇了摇，细腻饱满的醋花顿时散发出来，许久不散。开盖后，香鲜沁人，令人味觉生津。“好一瓶雪窖华光里微生凝脂的金酱琼浆”我由衷的慨叹着中华民族的智慧之光，脸上现出笑容。 “多添点，开胃解渴，是七大食品里营养最丰富的”樊书记的真情溢于言表。 道谢后，我向菜品里倒了三滴，层次风富的醋菜奇香顿时在车厢中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一振。 服务生、食客及餐厨接踵而至。餐厨问：“这醋从哪里能买到呢？一定很贵吧！” 她笑着说，这是在谷醋祖庭太原云陶醋园买的，科考学者说由医学大家傅青主庚续6000多年历史的道医谷醋酿艺发明而来，科学家认为至少有47亿年的历史了。每人限购一瓶。小时候打散醋会起白毛，如今条件好了，可以吃少点，吃好点。‍ 她又取出蜂蜜，兑美元入温水，递给父亲。那一幕，像极了岁月静好的注脚，平凡中透着温情，朴素里藏着敬意。‍ 列车继续向东，穿过隧道，穿过平原，穿过历史与现实的交界。我忽然明白，这趟东方列车，载的不只是旅客，还有记忆、信念与未竟的梦。它碾过岁月的铁轨，鸣响时代的回音。 二‍ “妈的，把钱包拿出来！” 一句尖利的女声像淬了冰，从普通车厢连接处刺进来，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女人左手如铁钳般攥着男人的后脖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油腻的衣领里，将人往车厢里推搡时，白色碎花上衣的衣角被扯得变形。‍ 我转过身看去。被推的男人约莫四十岁，长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胡茬乱得像荒草，瘦削的肩膀绷得笔直，脖颈上青筋暴起。“你放手！” 他的低吼裹着压抑的怒火，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石子，带着血腥味。‍ 那女人 —— 三十二岁上下，齐耳短发贴在头皮上，方脸绷得像块铁板，银丝边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下面瞪得通红的小眼 —— 右手死死攥着自己的白色皮包，指节泛白。“敢偷我的钱包，不想活了？” 她另一只手猛地加力，男人的头被拽得向下低了低，疼得闷哼了一声。 ‍ 这时，乘警 “腾” 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腰间的警棍撞得皮带扣 “咔嗒” 响。没等他上前，男人突然像疯了一样猛地转身 —— 胳膊横扫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啪” 地拍开女人的手，力道大得让女人踉跄着撞在过道的座椅扶手上，痛得嘶了一声。他拔腿往普通车厢冲去，鞋底蹭着地板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 “我的钱！” 女人的惊呼陡然拔高，像被掐住的哨子，双手不是 “半举”，是在空中乱挥，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她踉跄着爬起来，高跟鞋踩得地板 “噔噔” 响，追出去时还撞翻了旁边乘客的泡面碗，热汤溅了人一裤腿，引来一阵尖叫。乘警紧随其后，警服下摆被风掀起，脚步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我不由得翻身跃起—— 风档吸烟处的烟味混着汗味呛得人喉咙发紧，我捂着口鼻往前冲，指甲抠进了掌心。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 “哐当” 一声响。六个车厢的距离，我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身后女人的喊声，还有乘客们的骚动：有人手里的苹果滚了一地，孩子被吓得哇哇哭，几个年轻人想伸手拦男人，却被他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到了一起。‍‍ 在1号车厢尽头，乘警薅住了已精疲力尽的男子的后衣领，另一只手反剪住对方的胳膊，“哐” 地将人按在车厢壁上。男人的骨头撞得墙壁发出闷响，疼得他额头瞬间冒了汗。“你往哪儿跑？再动就铐你！” 乘警的厉喝震得人耳朵发鸣，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男人的胳膊被拧得微微发抖。‍ 我扶着车厢壁喘气，胸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女人随后追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她指着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 他偷了我的红钱包！” 说这话时，她刻意往乘警身边靠了靠，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男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别急，慢慢说。” 乘警的语气稍缓，可手没松。‍ 女人咽了口唾沫，声音却拔高了些，像是要让周围的乘客都听见：“我去行李架拿东西，回来就发现挎包没了！对面的人说看见他拿了，我追过来时，他正从座位上起身 —— 我那挎包就扔在他座位上，红钱包早就没影了！” ‍‍ “胆子真大，敢抓小偷，不怕被同伙报复吗？”乘警说。‍ 女人的哭声立刻大了些，却没多少眼泪：“我…… 我当时急坏了，哪顾得上怕啊！”‍ 可就在这时，被按在墙上的男人突然猛地挣了一下 —— 乘警的手被他带得晃了晃。他抬起头，额头上的汗混着什么湿湿的东西往下流，声音不是 “悲愤如裂帛”，是嘶哑到破音的嘶吼：“那是我的钱！是我七个月的血汗钱！”‍ 这一嗓子像炸雷，车厢里瞬间静了 —— 连刚才哭的孩子都忘了出声。乘警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分。男人趁机抬起头，眼眶红得像要流血，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缝里都渗出血丝：“她爹是都清县堡醯调味厂的刘扒天！我给他干了七个月，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那钱包里的钱，本来就是我的！” 　话语如石投湖心，涟漪骤起。前排青年猛地回头，连靠窗打盹的老者也掀开眼皮，目光投来。‍‍ 邻座的大妈手里的塑料袋 “哗啦” 掉在地上，鸡蛋滚得满地都是，她也顾不上捡，凑上前颤声问：“小伙子，你…… 你咋不去告他呢？”‍ 男子缓缓摇头，低下头，声音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闷而无力：“很难……”他抬手擦了一下脸上流出的汗水，汗珠顺颊滑落，在衣襟上洇出斑斑湿痕。眼神微动，坠入回忆深渊：“我复姓归海，名：虹。自从户口本上‘农业’改为‘城镇’，锄头离手，只能外出谋生。年轻时在家酿过醋，发小说“旱马头”都清县私醋厂多（经过改制，国有醋企也都改为股份制企业），缺技术工，只要肯吃苦，收入可观。于是我们结伴而来。”‍ “傍晚时分，我和公良东、段干龙在明清官道都清县地界下了公交车，路旁界碑上，不知哪位大神用粉笔工整的改写了一首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若饮堡醯醋，黄土变沙丘。”‍ 不远处传来了牛的哞叫声，一位十二三岁的牧童正牵牛放草，我们上前问：“小哥，这儿离都清县城还有多远？附近可有旅店？”‍ “去县城做什么？”牧童抬头打量着我们。‍ “去醋厂打工。”‍ 牧童微笑，脱口吟诵：“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冰酸醋何有？都清堡醯白话村。”言毕，一笑，骑牛悠然而去。‍ 我摇头苦笑，不解其意，与同伴说笑着继续前行。‍ 当晚抵达县城复字号旅店。次日赴人才市场应聘。因懂传统酿醋技艺，几家醋厂争相聘用，堡醯调味厂开出的待遇最高，包吃包住，我遂与几位工友商量后一同入职。‍ 在厂办，厂长刘扒天拍胸保证：“国家规定试用期半年。转正后我给你们一并结算工资。”我们提出签用工合同，他豪气挥手：“我的话就是合同！”‍ 同来的几名谨慎工友疑虑离去，我们三人抱着多挣些钱的心思留了下来。‍ 没几天我们就发现，那厂子根本不是正经酿醋的！粮囤中高粱谷糠霉变，厂区各车间鼠粪斑斑，制曲车间年年有工人患癌被辞。掀开醋缸，蛆虫浮于表面，缸壁爬满蠕动白点。从外边收来的醋液和工业冰乙酸一起倾倒于用厚塑料壳围成内壁的水泥凉醋池里，还美其名曰“提酸度、杀菌”！装醋的塑料桶一捏即软，塑化剂都渗入醋液。‍ 他喘了口气，眼中泛起血丝，仿佛重回那不堪场景：“我们提出质疑，刘扒天手指戳桌，唾沫飞溅账本：‘你懂什么！这行业质量标准低，有蛆才说明是粮食醋！用工业冰乙酸、塑料桶省成本，不然你们工资从哪来？’”‍ 此时车厢一片寂静。他继续道：“两个月前，广东、重庆、山东、湖北钟祥、承德等地质监局抽检，他的醋不合格！都清县工商局开出了九万八千元的罚单，钟祥和承德罚单他拒绝支付，被赶出市场，客户叫苦不迭。他非但不整改，反将损失转嫁到我们头上！‍‍ 为了躲避打击，刘扒天打着县级非遗的旗号找网红并亲自在抖音、快手等平台直播扩大影响，顾客留言反映醋发苦，他说‘那就对了，正说明是原浆醋’，说成什么也不退货。他还要求职工及家属，以及一切社会关系转发、点赞，胡说其味道正宗。”‍ 他顿了顿，模仿刘扒天的腔调，满是讥讽与愤懑：“那混蛋曾生气的说：“除了劫路的，就是卖醋的。想当初，我是迫不得已才去干这营生的。‘自古圣盗同源’，刘家也是凶奴贵族后裔，凭什么领导吃皇粮拿高薪，我就该受苦纳税呢？如今行业内卷，无利可图，我不使用‘科技狠活’，不骗些政策补贴，厂子就得倒闭，我就得倒霉！’”‍ 说到此处，归海虹双手颤抖：“听罢，我脑中轰然炸响——他怎会将如此黑心之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呢？”‍ “六个月期满，工资仍杳无踪影。我们找厂办理论，曹主任转着笔冷笑：‘厂里资金周转困难，缓一个月再说。’”‍ 他喉结狠狠滚了两下，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堵了好半天才挤出来：“后来…… 后来生产厂长老李出事了。老李五十八岁了，跟刘扒天是同村的发小和同学，他在厂里负责每日品鉴那些醋 —— 就是用工业冰乙酸兑的那种，心口疼了很多年了，有一天他突然倒在凉醋池边，大伙都吓坏了，我和几个工友把他抬上车，紧急送往县医院。”‍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像是又看见那天的场景：“在县医院的急诊室里，大夫对老李进行了抢救。后转去了省人民医院，因查不出病因，老李最终被转往了首都医院。”‍ “在医办室，专家围着片子会诊后，凑到李厂长媳妇跟前，眉头紧皱：“病人是干什么工作的？”‍ “李婶当时慌傻了，只会说：‘在调味厂上班’”‍ “专家来到病房，对躺在病床上的老李问：‘你平常接触过什么有毒的化学品吗？’”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老李紧闭的眼角，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嘴唇抿成一道白印。”‍ “你的心脏瓣膜损伤已经相当严重了，这样发展下去会危及生命。”专家停了一下，“若不讲实情，判断不出病因，就没法出治疗方案了——”。‍ “李婶子焦急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老李睁开眼睛，让病房里的其他人先出去，眼泪浸到了枕头上，他长叹一声，鼓足勇气将食用冰乙酸醋的事讲了出来。他拉着专家的手哀求着：‘这是行业机密，涉及全省的产业补贴政策，千万不能说，不然我一家子就没出路了。’”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颤。‍‍ “专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后来听李婶说，专家在病历本上写的病因是‘长期食用工业冰乙酸醋，刺激内脏，引起心脏瓣膜炎性损伤和疼痛，建议手术治疗’。”‍ “为了保命，老李只得同意医生把受损的三分之二心脏瓣膜切除。从那以后，他连端碗都费劲，还欠了一屁股债。厂里一分钱治疗费和营养费都没出过。刘扒天怕他死在厂里，出院当天就把他辞了…… 老李一家就这样掉进了绝境。”‍ 说到这，归海虹猛地抬起头，眼白里爬满了红血丝，声音裹着化不开的委屈，像要哭出来似的：“我们知道真相后，都怕自己落得老李的下场，就一起去找刘扒天要工资，想赶紧离开那个鬼厂。可他每次都说‘再等等’，一等就等了这么久，一分钱都没兑现！”‍ 窗外的乌云压得更低了，黑沉沉的像要砸进车厢。归海虹背靠着冰凉的车厢壁，腿一软就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每一声哽咽都像重锤似的，砸在周围乘客心上。‍ 刚才还指着他骂 “小偷” 的人，这会儿都悄悄低下了头；有人往不远处那个拎白包的女人身上瞥，眼神里满是鄙夷 —— 那是刘扒天的女儿。‍ 乘警赶紧蹲下来，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兄弟，你说的这些要是真的，我帮你联系铁路公安，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理，不能让你白受委屈。”‍ 归海虹慢慢抬起头，眼里的血丝更密了，嘴角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哑得像破锣：“说理？我找了四个月了，从县劳动监察大队到县劳动局，啥结果都没有。刘扒天女儿手里的每一分钱…… 都是我在醋厂熬了无数个日夜的血汗钱啊！”‍ 车厢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还有归海虹压抑的哭声，在沉闷的空气里一圈圈散开。 　　归海虹继续回忆着：七月底的午后，日头把黄土高原烤得冒了烟，空气里飘着晒焦的尘土味。我的手机突然炸响，来电显示是刘扒天，那头的声音像淬了霜的铁：“从明天起，你们几个停止工作。” 没等我们搭话，“咔嗒” 一声，听筒里只剩刺啦的忙音。‍ 第二天一早去堡醯调味厂，门房仲长师傅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我们过来，烟杆在鞋底磕了磕，闷沉沉地摆头：“别费劲儿了，刘老板发话，不让你们进厂了。” 几个人轮番拨刘扒天的电话，听筒里全是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我们被拉黑了。‍ “这是社会主义国家，总有说理的地儿方？” 急性子的段干龙攥着拳头说。被欠薪的工人聚拢来，七嘴八舌的商议着，我、退役老兵公良东，再加上他，被选为讨薪代表，揣着铺盖，住进县城复字号旅店。打定主意在都清县讨还公道。‍ 都清县卧在吕梁山的褶皱里，天蓝得晃眼，一朵白云飘在头顶，像个皱着眉的老神仙，看着这座小城里的老规矩被钱磨得没了棱角。‍ 清晨七点，我们揣着空肚子出了旅店，拐角处的面馆飘来了面香。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出了吵闹声。凑过去一瞅，一个外地汉子正拍着碗沿骂，手指戳着碗里的面：“一样的价钱！本地人碗里堆得冒尖，我这碗只有一半！” 他忽然撩起裤腿，露出肿得发亮的脚踝，“我这痛风的脚，沾点化学醋就疼得钻心！你这醋指定有问题，我现在就报工商局！”‍ 旁边桌的老者慢悠悠嘬了口面，劝道：“多大点事，犯不着。” 转头冲柜台喊：“老板娘，给他添满面。”‍ 老板娘脸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没出声。汉子更火了，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添面？我出钱，你把这碗面连带桌上的工业醋当众吃了！”‍ 我的后腰感觉被人拽了一下，回头见是公良东，他眉头拧着，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老兵的硬朗：“换一家，别把钱给这奸商。”‍ 都清县的政府大楼坐落在县城中心，西湖东畔的水映着它的影子，十七层高的楼在这小城里算得拔尖。院子里立着块米黄色巨石，“为人民服务” 五个红漆大字亮得刺眼。‍ 八点半，门卫听完我们的来意，转身拨通电话，声音压得极低：“郭主任，来了仨讨薪的农民工，说是……” 电话那头没等门卫说完就撂了话：“让他们找劳动监察大队秦队长去。”随即听筒里传来了“嘟嘟” 的忙音。‍ “你们租个私家车去吧，不远。” 门卫朝不远处那排黑亮亮的轿车努了努嘴。‍ 段干龙应：“能行。”‍ 一辆私家轿车慢悠悠滑过来，司机探出笑盈盈的脸。我拉开车门问：“去县劳动监察大队，知道在哪吧？”‍ “放心！” 中年司机拍着方向盘打包票，“拉不到地方，不要钱！”‍ 司机打开手机导航开了过去，到了地方才知大队办已搬走了。司机于是给各处打电话问，又一条街一条街地找，问了仨老街坊都摇头：“早搬了，本县人不去那地方，被欠薪的都是外地人。” 听罢我忽然想起界碑上的那首诗，一时顿悟。 ‍‍ 半个钟头后，矫车又绕回了县政府门口。‍ 司机的脸皱成了苦瓜，他搓着手说：“师傅们，实在找不到…… 你们下来吧，车费给 100 就行。”‍ 我当时就愣了。公良东 “噌” 地坐直，当年在部队练出的嗓门一下子亮了：“你开始怎么说的？拉不到地方不要钱！”‍ 司机脸涨得通红，脖子都粗了：“我拉着你们绕城一圈，你们也见了，确实没这地方了啊！”‍ “不知道地址还敢揽活？纯粹日哄人！”刘扒天的阴影一时涌入心田，段干龙气不打一处来的拍了下车门。‍ “哥哥，驾车跑腿费我不要了，可油钱总得给吧” 司机油腔滑调的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吵着，一个穿交警服的汉子挤了进来。听完我讲完事情的经过，他瞪着司机说：“都清县的名声，都让你们这帮人搞坏了！”‍ 司机跺着脚：“我不要钱了，他们还不下车！”‍ “你们叫个网约车吧，我跟司机说清地址。”交警转头望着我们。‍ 网约车带着我们来到西郊区县府机关家属 4号院，崭新的楼盘，瓷砖擦得能照人影，劳动监察大队新址就在院子右侧一栋三层楼里。 ‍ 在三层的走廊，我们迎面遇见一位五十来岁，穿深蓝夹克服的中年人，他怀里抱着一摞文件，脸板得像块铁板。“同志，请问秦队办公室在哪儿？” 我迎上去。‍ 他扫了我们一眼，露出复杂的神情：“什么事？”‍ “您是秦队吧？县府办让我们来找您，解决堡醯调味厂欠薪问题。”‍ 秦队没搭话，径直走进办公室。来到深红色办公桌前，他忽然转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你们把我给告了！” 语气突然冲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县府办怕是提前给他打了电话，他生气了。‍ 没等我解释，他抓起支铅笔在纸上划了几笔，把纸扔过来：“你们到中队办找曹队。”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跟画符似的，我认不清。‍ 出门翻开纸条背面，发现左下角画着个淡淡的小圆圈，不知这是什么含义。‍ 中队办的门敞开着，我礼貌的敲了三声，没有动静。只好在门口等，十来分钟后，楼梯里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灰白色休闲装，瘦高个卷发，长脸细眉，眼珠灰蓝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座下来，跟没见着我们似的。‍ 我走上前，腰不自觉地弯了弯：“同志您好，请问是曹队吗？”‍ 他头也没抬，声音拖拉着问：“有么事？”‍ 我把纸条递过去：“秦队让我们来找您。”‍ 曹队瞳孔聚缩的瞧了一眼纸条的前后，朝对面的椅子，手心朝下，摆了摆手：“坐下说。”‍ 坐定后，我赶紧把欠薪的事儿从头到尾祥说了一遍。‍‍ 段干龙见他没吭声，往前凑了凑，眼里亮了点：“曹队，听说国家现在有政策，欠薪单位得加倍尝还，有这事吗？”‍ 曹队坐直了点，盯着我们问：“告状？你们有合同和工资条吗？”‍ 此话一出，我们仨全怔住了。‍ 曹队扫了我们一眼，语气缓和了些：“现在是法制社会，申述也得讲证据，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嘛。”‍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一时语塞。他慢悠悠拉开抽屉，拿出个笔记本，又从兜里掏出部苹果 16 手机，“刘扒天的电话，说一下。”‍ 我赶紧报了号码，生怕他记错，连说了两遍，直到看见他在本子上划了几笔才放心。‍ 曹队拿起座机拨了过去，响了三声就通了。“谁呀？” 他语气威严。‍ 电话那头立马传来刘扒天的声音，尖着嗓子，带着怯：“领导！我是中日啊！”‍ “有人告你欠薪，有这事儿吗？” 曹队的语气冷得像冰。‍ 我心里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俩人原来认识。‍ “领导，我是良民啊！” 刘扒天的声音透着股子狡诈，“疫情这两年厂里效益差，早不雇人了！”‍ 曹队哼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摸出支粗黑的俄罗斯雪茄点上，鼻孔里冒出两股青烟，慢悠悠的自言自语：“没合同，又没工资条，怎么证明你们在那儿干活？干了多久？劳资关系怎么算呢？”‍ “我们有二十多个工友！可以互相证明！” 公良东拍着胸脯，底气十足的说。‍ 曹队深吸两口烟，看了眼腕表，又拿起手机拨给刘扒天：“在哪？”‍ “在厂里呢，领导。”他电话一挂，朝门口喊：“小布！小布！”‍ 一位和曹队个头差不多的年轻人跑了进来，笑着问：“领导！啥事？”‍ “备车，去堡醯调味厂。”‍ “好嘞！” 小布应得脆生生的，哼着小曲一溜烟跑下了楼。‍ “走，去当面对质一下。” 曹队起身往门口走。我回头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 11 点 44 分 —— 这一上午，就这么耗过去了。 　　院里的水泥地被正午的太阳烤的滚烫，我们弯腰钻进劳动监察执法车的第二排，皮革座椅贴着裤腿，车厢里空气闷热。‍　　‍ 我瞥见曹队和布队员没带执法记录仪，心里怔了一下，忙摸出手机在工友微信群里敲字：到了现场记得录音或录像，多留神。群里工友立即回复：如需要，我们立刻前往增援。随后很多工友发出信息：加油💪，正义必胜！人民必胜！劳工万岁！等令人鼓舞的声援信息，看后我们心里充满了信心！‍‍ 矫车缓缓停靠在堡醯调味厂的门前。门口杵着三个人 —— 脑袋顶光溜溜，只剩周围一圈稀疏黑发，个子矮得像颗墩子，脸窄嘴尖，一双眼珠泛着贼溜溜的金黄，活脱一副 “奸猾相” 的刘扒天，正穿着浅灰色休闲装搓着手；他身边站着二女子两口子，二女婿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像揣了口铁锅，眼神里满是不自在。‍ 我们刚踩稳地面，刘扒天三人就凑了上来。二女婿跑得最快，弓腰把曹队坐的副驾驶车门拉开，活像只讨好的哈巴狗。‍‍ 刘扒天见我们从后排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扯得生硬，却还是硬挤着客套话，结巴的对曹队说：“欢迎领导…光…临！” 说完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包烫金的黄鹤楼大金砖香烟，指尖夹出两支弯腰递向曹队。‍ 二女婿赶忙凑上来，打着防风打火机，火苗 “噌” 地窜起来，香烟点燃的瞬间，一点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曹队棱角分明的脸，二女婿的手颤抖了一下。‍‍ 两道白烟从曹队鼻孔里慢悠悠的飘出来，他眼神扫过刘扒天三人，突然扬起大拇指朝我们这边指了指：“认识他们吗？”‍ 刘扒天的脸 “唰” 的白了，抬头盯着曹队的眼睛，瞳孔缩了缩：“不… 不… 不认识！”‍ 话音刚落，公良东脸气得通红，手指着刘扒天的鼻子喝道 “刘扒天你这坏种！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嗓门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我赶紧举起手机，录像镜头对准了眼前的一幕。‍ “说什了？想挨逼斗？” 二女婿如一头牢笼里的野兽，突然炸了毛，眼一瞪，凶光直冒，猛地从刘扒天身后窜出来，胳膊一扬，带着股狠劲就往公良东脸上砸去。公良东反应极快，头 “唰” 地向右后一甩，右脚往后疾退半步，左腿猛地向前一抬踢将过去 —— 只听 “哎呦” 一声，二女婿抱着右手腕蹲在地上，脸皱成了一团。‍ 二女子吓得心里一紧，一把拽住又要冲过去的老公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二女婿抬头一看，公良东正岔开双腿，双拳攥得咯咯响，浑身透着股 “再动一下试试” 的架势，顿时不敢作声了。‍ 段干龙一手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攥得拳头青筋暴起，粗嗓门像炸雷似的：“想闹架吗？！” 那声音震得人耳朵发嗡，二女婿彻底蔫了，往后缩了缩。现场的空气瞬间绷得紧紧的，我下意识地扫了眼周围，找趁手的东西，以防万一。‍ “干什么？眼里还有领导吗？” 布队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威慑力，他环视一圈，冷着脸说，“再闹，都去派出所走一趟。” 这话一出口，现场彻底静了，连风吹过厂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曹队又猛吸了口烟，烟蒂烫得通红，他转身看着我们，语气平淡的说：“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我先了解下情况。”‍ “对！对！到办说，到办说！” 刘扒天像醒了神，连忙附和着，眼神里藏不住的庆幸，一边说一边往办公楼方向引。布队员发动了矫车，跟着刘扒天开进厂内的停车位，车轮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 离开厂门不远，我忽然感觉不好，摸了摸后脑勺，停住脚步自言自语说：“不对呀！我们来跟刘扒天对质的，怎么让我们先撤了？”‍ “我也觉得不对” 公良东摸了摸下巴，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事太蹊跷了，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我望着他俩的眼神。‍ 段干龙突然拍了下大腿：“没准是给刘扒天留机会，想让‘私下和我们解决’” 这话像点破了窗户纸，我们仨对视了一下，都认为这里有猫腻，都想回去看个究竟，不能白跑一趟！‍ 我们绕了个大圈，躲进厂门口对面的高粱地里，绿油油的高粱秆正好挡住身子。公良东身手灵活，沿着墙根爬上厂门口那棵枣树，往厂内观察，时不时回头给我们打着手语。‍ 宴会厅门口人来人往，比平时多了几个从包装线上调来，往里送盘子的女工，像是在布置什么。不久，都清酒楼的全顺送餐车 “嘎吱” 停在了门口，几个师傅从车上搬下来二十多盘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五颜六色、无味杂陈，送进了宴会厅。‍ 不一会儿，管后勤的赫经理推着一架蓝色塑料拖车从办公楼库房出来，车上摆满了名酒——1大瓶 30 年陈酿汾酒、1 瓶五粮液、1大瓶印着 “1997 年庆香港回归” 特制赖茅酒，还有 3瓶茅台、4 瓶标签外文的进口红酒。‍ 送餐车走后，门房的仲长探着脑袋在厂门口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赶紧缩回门房，厂门 “吱呀” 着慢慢关上。‍‍ 又过了几分钟，刘扒天和二女子两口子及厂办曹主任陪着曹队二人，脚步慢慢的走向宴会厅，一点也没了之前的严肃。‍ 日头正毒，晒得地面发烫，空气里飘来菜香、香烟、酒香、冰乙酸的混合味，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喊着……‍（大雨 “啪嗒啪嗒” 砸在车窗上，像无数小拳头在捶打。天空里电闪得刺眼，雷声 “轰隆” 滚过，没片刻功夫，雨就顺着车窗往下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车厢里渐渐暗下来，围观的旅客越聚越多。）‍ 两天后，我们报着一线希望到中队办去问结果。‍‍ 曹队坐在办公桌后，眼珠往右边飞快转了一下，语气轻飘的说：“刘总说，你们跟他是合作关系。” ‍‍ 他扫了眼我们错愕的表情，慢悠悠的补充道“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你们所说的是真实的？纠纷的性质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被恶意欠薪才来申诉，如今怎么连劳资关系都成了问题了” 段干龙急得站起来，嗓门都拔高了。“刘扒天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他有证据吗？”公良东也跟着追问：“他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能算数了？”‍ 曹队板起脸，一副义正词严的说：“从法律上讲，你们是一伙的，相互佐证不能采信。若无证据证明你们是雇佣关系，那么刘总所说的合作关系就有成立的可能，你们之间就不是劳资纠纷问题，而是利润分配问题。”‍ 段干龙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沮丧：“好一个利润分配问题，难道劳工的血汗可以白流吗？”‍ “别说了，段干我们走” 公良东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着，重重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在门口拐弯的一瞬，我撇见曹队呆望着我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怎么样，事情处理好了吗？你们的事，我听说了。”在二层的楼道里，一个方脸戴眼镜，穿着深蓝色西服，白衬衫领带的中年男子，在县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门前，主动和我们打着招呼。‍ 我摇了摇头。‍ “进来坐坐，咱们聊聊。” 中年男子把我们让进办公室。‍ “我姓端木，是这儿的所长。” 他从名牌夹中取出名片递了过来，笑容诚恳，“叫我小端就行。要觉得处理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法律咨询，打官司也行 —— 这是我们的服务手册，上面写得很清楚。” 女文员端来三杯沏好的茉莉花茶。顺手把一本《服务指南手册》递到我手里，扉页上密密麻麻印着服务范围和办事流程，每一条都写得明明白白。‍ “我们商量一下。” 我把手册传给公良东和段干龙，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官司准能赢，诉讼费和律师费也会由被告出。” 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端木所长拉高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骄阳把天空洗得透亮，连一丝云絮都寻不见，风裹着燥意贴在人脸上。当天下午，公良东攥着皱巴巴的手写欠薪情况汇报，指节泛白，把十几号工友聚在复字号旅店 —— 门板吱呀晃着，霉味混着汗味在小屋里打旋，八仙桌上摆着豁口的粗瓷碗，茶梗子浮在凉透的水里。‍ “不能就这么认了！” 一个穿蓝布工装的年轻工友拍着桌站起来，袖口磨得发亮，嗓门压得低却透着劲，“咱去信访局、质监局告！要么往网站上捅，让刘扒天他们露馅！” 另一个蹲在墙角的工友猛磕烟蒂，火星溅在泥地上：“告不如抓现行！等送冰醋酸的车来，截住了再报警 —— 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段干龙手指叩了叩桌面，木茬子上的漆皮簌簌掉，他沉声道：“这主意可行，但得在法律框子里来。咱是拿法律讨薪要公道，别让有理的事变成没理的，反倒落了话柄。”‍ “这有啥难的！” 一个攥着磨花老年机的工友撸起袖子，指缝里还嵌着醋渍，“我给司机打个电话说要货，咱就在厂后门堵他，一堵一个准！”‍ 公良东目光扫过屋里的脸 —— 有的颧骨沾着稻壳，有的手背裂着口子，都是干活留下的印子。他喉结动了动：“大伙还有别的想法吗？” 话音刚落，有人先拍了腿：“就这么干！” 粗哑的附和声撞得屋梁上的灰尘都落下来。‍ 日头沉到厂房后头时，晚风裹着醋厂的酸味飘过来。送冰醋酸的银色面包货车刚拐进后门土路，工友们就扛着木杠拦在车头前。司机猛踩刹车，轮胎搓得地面冒青烟，还没等他开口，报警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警笛声越飘越近，两辆警车的车灯把土路照得发白。中队长跳下车，肩章上的星花在光里闪，身后的干警举着执法记录仪，镜头扫过货车车厢里的 “醋酸” 标识。翻司机黑皮包时，拉链哗啦响，牛皮纸出库单和塑料皮记录本被抽出来 —— 纸页上红笔圈着的日期、重量清清楚楚，“都清县 XX 醋厂，200 斤”“XX 醋坊，150 斤”，连墨迹都还透着新鲜。‍ 中队长捏着记录本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盯着纸页沉默了好一会儿，眉头拧成疙瘩。“你老实说，” 他抬眼时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都清县还有哪个醋厂你没送过？”‍ 司机的脸刷地白了，手攥着方向盘抖得厉害，说话都打颤：“都、都送过…… 不！不是！这不关我的事！是醋厂要货我才送的，我只是个拉货的，没让他们配醋啊！”‍ “黑心肝！” 穿迷彩服的工友往前凑了步，牙咬得咯咯响，眼眶泛红，“我们拌菜、下面都得放醋，把这当命根子，你们往这里下毒，心比蛇蝎还歹毒啊！” 话音刚落，周围的工友就炸了锅，“这小子一肚子鬼水，不能饶了他和黑醋厂”，“再不能放他们祸害老百姓了！” 粗哑的喊声混着晚风，连警车的车灯都似晃了晃。‍ 我盯着中队长的脸，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心里盼着能有个痛快结果。他却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沉重：“这案子牵扯省里每年给县里的几千万产业扶持款，得上报县委定夺。” 说罢，他抬了抬下巴，对干警道：“把人、车都带回所里，仔细查。” 　　昏黄的灯泡悬在旅店院子中央，菜汤的油星还粘在搪瓷碗沿上，地上13桶2.5L旅店老板自酿的老陈醋被喝得干干净净。二十多名工友围坐成一圈，烟蒂在水泥方砖地上堆出小小的尖儿 —— 晚饭后的商议，从一开始就裹着股憋闷的急火。‍ “刘扒天不光欠咱们的钱！钢结构厂那边还有两百多号人等着要工程款呢！” 穿迷彩服的工友猛地拍了下大腿，工装裤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明天咱们两拨人凑齐去县政府，好好把事儿说清楚！”‍ 我和公良东、段干龙三个代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顾虑。‍‍ 我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手心的汗把纸条浸得发潮：“不行，这么干没提前跟公安部门报备，不合规矩，万一乱了套，反倒把理占没了。”‍ “那你说咋办？” 瘦高个工友扯了扯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声音发颤，“我娃在老家等着交学费，兜里连买俩馒头的钱都没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等着饿死？”‍ 空气里象飘着汽油，没人敢点着一样，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聒噪地响。‍‍ “你们的事我都听到了”旅店老板从人群后走来。“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你们可以给除了劳动监察大队外的县、市两级信访局、劳动仲裁委员会等相关的职能部门电话投诉，或分头去职能部门现场投诉，救助解决，哪里遇到阻力，就向他的上级或同级监查部门投诉，国家从中央到地方的线上投诉网站都是开通的，哪个职能部门也不敢不想法解决，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 公良东把烟摁灭在鞋底，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我觉着这路可行”‍‍ “这法要是行不通呢？”有工人说‍‍ “实在不行，再去上访不迟”，我说。‍‍ “那不是打草惊蛇，让他们事先有准备了吗，上访不成怎么办？”‍‍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那你说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公良东回道。‍‍ 公良东环视了一下大伙，焦急的说：“要是这么说下去，天亮也没法儿，你们看着弄吧，我睡觉去”他转身要走，被一个工友拽住了胳膊。‍‍ “别说了，就按公良说的办吧，大伙分三个组，第一组负责查找相关部门的名字及电话、投诉网站及排列先后次序。第二组收集、组织申诉材料。第三组负责向职能部门电话投诉和沟通。并根据需要向国家各级政府网站发投诉材料。大家看还有什么意见？”段干龙拦住了大家纷乱的顾虑。‍‍ “这样做比较稳妥，我没啥意见，就这么干吧”一个年轻工友说。‍ 工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闷声说：“时不我待，连夜加班弄吧，明早就去打电话，或上门投诉，哪个部门能把钱要回来，就去找那个部门领导！”此时大伙都没了意见。‍ 第二天清晨的风还带着点凉意，经过一夜的准备，申述材料、职能部门的电话、国家投诉网站等资料都准备好了。我给信访局打去电话，被要求到局里递交申述材料，现场办公。‍‍ 工友们一起来到信访局办公室，公良东把一叠签满名字的欠条、申述材料递给办事员，并根据办事员的要求回答了提问。工友们不放心让我们三人去负责清欠的李局办，也跟了过去。‍‍ 县公安局副局长兼信访局局长：李天明在办公室接待了我们。‍‍ “李局长，我们去劳动监察大队跑了两趟，没有解决办法。刘扒天现在连面都不露！我们干了七个月，一分钱没拿到，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我把工友们的难处絮絮讲了一遍。‍‍ 李局告诉一旁做记录的工作人员：“小包，去把刘扒天叫过来，要是不配合，该抓就抓。”‍‍ “好”。小包出去不久回来，在李局耳边小声报告：“刘扒天的电话已关机，已通知厂办主任，去找刘扒天，并要求厂方派负责人立即过来”。‍‍ 李天明听完，让大家都坐下等一会儿，李局雷厉风行的作风令大伙有了信心。‍‍ 30分钟后，小个子曹主任神色慌张的来到了办公室，“局长好，领导好”。工友们对她怒目而视，有工友举起了手机开始录象。‍‍ “你是谁？刘扒天现在哪里？你能代表他解决问题吗？”李局威严的说。‍‍ “我是厂办主任，已给刘总发信息了，他的电话现处在关机状态，可能正在充电，已让他闺女去家里找了，一路上我不停给他打电话，我先来，听领导安排”。‍‍ 李天明指着我们说：“他们是最底层的，最弱势的，你们欺负弱势群体，拍拍自己的良心，拍拍良心问一问，咱省的醋名声都毁在你们手里，不抓你们几个，都清县的醋业环境就好不了”曹主任垂头丧气的不敢说一个字。‍‍ “去，赶快处理去”李局下了逐客令。‍ 曹主任的头埋得快碰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蝇：“就去办，就去办”，说完顺着愤怒的人群缝隙溜了出去，背影显得格外狼狈。‍ 日头越升越烈，晒得人皮肤发疼时，信访局推荐的援助律师来了，他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一笔一笔记下我们的工作时间、欠薪金额，还特意提醒：“把工牌、考勤记录、甚至一起吃饭的饭票都找出来，这些都是能作证的东西。”大伙仿佛看到了希望。‍‍ 傍晚，我和段干龙联系了厂里没走的工友，在他的协助下，趁生产区门房到食堂打饭之际，溜进了厂区，拍下了刘扒天指使化验室邱师傅往醋池里倒冰醋酸的视频和照片，液体泛着诡异的白，看得人心里发寒。第二天，这些证据被我们送到了县工商局。为防止他们泄漏消息给刘扒天，对我们打击报复，随后向县纪委反映了情况。‍ 当天夜里，县工商局联合公安局把堡醯调味厂包围了。突击检查的手电筒光在车间里扫来扫去，执法人员在库房搜出工业冰乙酸2大桶，要求厂里召回所有发出去的不合格食醋，勒令停业整改，还开出了 141 万元的罚单 —— ‍‍ 得知消息急忙赶回厂的刘扒天在办公室给执法人员下跪说：你们把我抓起来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第二天执法部门查遍厂里的账户，连零头都凑不齐。这就是网上媒体曝光的冰乙酸醋被查案。‍‍ 为挽回局面，刘扒天利用民族仇恨情节，雇 “水军” 在网上编瞎话，说：“日本商人想低价收购他的厂，他不答应，人家就故意抹黑”，试图把水搅浑，以此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一个月后，欠薪官司开庭了。尽管那个所谓的 “法人” 没露面，法院还是判了我们胜诉 —— 可这只是维权路的第一步。但厂里被冻结的银行账户里几乎没钱。‍‍ 刘扒天已提前把资产和资金都转移到他老婆名下和海外账户上，并办理了离婚手续。‍‍ 净身出户后，他在二闺女家吃住，每月靠做假账，扣厂里成本利润过活。‍‍ 不久前，哪个被逮捕的送冰乙酸的司机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要找我们赔偿他的经济损失，已通过厂里留的身份证复印件知道我家在哪里了，威胁要找我们算帐……‍ 在县法院执行厅，羊舌警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谢顶，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看着像个常年干农活的农民。“那个‘法人’跑了，你们拍下照片，平时多留意着点。” 他把照片递过来时，我们凑上去一看，全愣了 —— 这张脸，我们谁都没见过。‍ “这厂为了避税、躲债，账上一直是零利润。” 羊舌警官叹了口气，指节敲了敲桌面，“我知道你们难，现在已对刘扒天及直系亲属的手机和外出住宿地址等行踪进行了网上跟踪，但他们与假法人如何接头，送生活费需你们跟踪并提供线索，只有找到这个‘法人’，才能顺藤摸瓜追究刘扒天的责任，你们的损失才有希望要回来。另外，法院这边可帮助你们进行网上悬赏线索，赏金是欠薪总额的 8%，你们考虑一下。” 他把写着自己电话的便签递过来，纸张边缘有些卷边。‍ “刘扒天不是实际老板吗？为啥不抓他？” 公良东皱着眉追问。‍ “这厂早就挂靠成沈阳一家要在美国上市的公司的子公司了，刘扒天只是个名义上的主管，出事后把所有责任都推给这个假法人了。” 羊舌警官的声音低了些，“现在按规定，现在也不能强行关厂、拍卖清欠—— 难就难在这儿。”‍ “要是一直找不到假法人呢？” 公良东又问。羊舌警官低下了头，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摩挲，空气里满是无声的无奈。‍ 工友们的家都在外地，都等着钱过日子。我们几个代表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大伙凑钱，认下那 8% 的赏金。‍‍ 两天后，县法院执行庭的悬赏公告挂在了网上，照片里的假法人望着镜头，而我们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张陌生的脸上，等着某个知情人的一声回应。 　　“四个月的悬赏期很快过去了，依然没有实质性的消息”。归海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让大家看手机中“法人”的照片和悬赏公告截图。‍ “为了尽快找到这个冒名顶替的‘法人’，工友们只好分头打听、寻找线索，无法上班，生活陷入贫困。我跟踪刘家二女子已超12天，已11天靠喝水充饥，为旅店和列车打扫卫生，获得免费帮助，为了活着跟踪找到假“法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讲完这些，归海虹悲情的说：“冤有头债有主，大伙说，受苦人夺回刘扒天家被欠的血汗钱，难道有错吗？”。‍ 窗外天空乌云低垂，车厢里灯光灰白，一时鸦雀无声，只有火车行驶震荡的声响。‍ “麻烦大家先静一静！—— 听我读点AI汇总的真实信息！”人群后排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女声，紧接着，一个穿浅蓝衬衫的女生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来，手里的手机屏幕亮得晃眼，她指尖紧紧攥着机身，指节泛了白，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一字一顿地念：‍ “堡醯调味厂的投资人，叫刘中日—— 大伙私下都管他叫‘刘扒天’，今年 58 岁，政治面貌填的是群众。这人早年间曾涉嫌一起命案被捕入狱，后因贩卖病死猪肉、倒卖假药被查过，还牵扯过非法拘禁、向公职人员行贿等违法行为，前前后后被派出所传唤过十几次。”‍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往下滑了滑屏幕，声音又提高了些：“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到现在，三十多年间，他们厂单是因为产品质量问题，被市场监管部门查处就有 27 次！其中两次更离谱，是在调味品里加了国家明令禁止的工业冰乙酸。”‍ “后来他们的劣质货，先后在19个省市被当地媒体曝光，并被赶出了那些地方的市场。都清县的市场监督管理局，曾多次责令他们停业整顿，可他每次都能找关系钻空子，白天关门生产，晚上加班偷着开工。”‍ 人群里开始有小声议论。女生顿了顿，又接着念：“除了质量问题，他还有一堆经济纠纷 —— 光被人告到法院的就有 30 回，累计罚款加起来超过了100 余万元。”‍ “更缺德的是，他伪造财务账目，从民营银行骗取政策性贷款2000 万元，成为政府职能部门不能法办他和关闭其工厂偿还的原因，只能拉进失信黑名单，就是‘老赖’。”‍ “猜他还有什么招？他们厂的生产地址一直没动，手里 4 个商标也还是原来的，可公司名字和法定代表人，先后换了 15 次其中8次是其直系或旁系亲属！就是换个壳，接着躲之前的处罚，接着赚黑心钱！”‍ 她念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声音里带着惊讶 —— 像是也没料到这刘扒天能把 “钻空子” 的手段玩得这么绝。 　女列车长拨开人群，将一只深红色皮钱包递给女子：“有乘客在 9 号车厢座位下捡到的，是你的吗？看看少了什么？” 女子接过翻查，低声道：“东西都在。”‍ “我想起来了！你这个穷鬼，原来我家是你们在信访局举报的，搞的我爸有家难回……” 女子气得五官扭曲，上前要抓打归海虹。乘警眼疾手快挡住她的手，大喝：“住手！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到警室处理去！” 女子像蔫茄子似的低下头，喘着粗气不再吭声。‍ “共产党万岁，劳工万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男劳工突然从伤痛的胸腔里迸出微弱却激昂口号，瞬间吸引了车厢旅客的注意。有人以为在拍影视剧，举着手机拍摄，还有人鼓起了掌。‍ 一位山东大汉上前问乘警：“这兄弟像坏人吗？他被醋老板剥削欠薪，多日没吃饭才报复女雇主，你抓他，不是帮恶人吗？” 我转头望向劳工憨厚无助、满是泪痕的脸。‍ 乘警面露无奈：“他一看就是老实人，可我是警察，职责所在，有警必出啊……”。‍ 山东大汉从怀里掏出 500 元塞给劳工，叹了口气，大步朝反方向走去。劳工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双膝跪了下去。‍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腿收一下！还有大米盒饭，25 一份！” 流动送餐车过来了。我买了一份递给归海虹，他推辞着：“谢谢老哥。我不饿……” 他接盒饭的手颤抖着。‍ 旁座女乘客起身：“坐这儿吃吧。” 他捧着盒饭在小桌旁坐下，由于多日未进食，他嚼的很慢，需要温开水才能一点一点咽下去，—— 看得出，他饿极了。‍ “爷爷，给您个糖吃。” 传来稚嫩童声。劳工抬头，见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伸着小手，手里捏着块果糖。他眼泪夺眶而出，低下头拢着头发，泣不成声。‍‍ 我想，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此刻他一定想起数月未能联系的妻子儿女和父母，或许她们还在等待他拿回工资，还不知道他如今被万恶的刘扒天搞的如此悲惨。‍ 围观的乘客纷纷递来水果、方便面、火腿肠，一位中年妇女把这些装成两大袋，塞给劳工。‍ 女子在一旁嘟囔：“这社会，没钱供养领导，企业怎么活呀……”‍ 话音未落，右前方一名年轻解放军突然站起，怒目圆睁喝斥：“再说！再说我就打倒你！” 声如猛虎。女子一惊，再也不敢吭声。‍ 女乘务员安抚旅客：“大家回座位吧，看好随身贵重物品。” 但旅客们交头接耳，迟迟不肯坐下。‍ 东方列车驶出雨区，车窗被冲刷得透亮。阳光映着蓝天下的云海，几朵乌云悬在半空，重峦叠嶂的青山愈发翠绿。‍ 乘警押着归海虹和二女子往卧铺尾厢走去，我放慢了脚步望着他们的背影，满心惘然的想：这贫苦的劳工下站会被公安处罚吗？羊舌法警能找到 “法人” 吗？劳工们被欠的血汗钱和误工费能要回来吗？剥削劳工、勾结贪官的刘扒天何时才会伏法呢？我的希望茫远起来…‍‍三‍ 途经餐车厢时，听到有人在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就近坐了下来。‍ 一位戴细框眼镜的中年男士说：“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卞福汝主教用信仰的微光唤醒了冉・阿让，这与我们过去受的教育不一样”‍‍ “那是信仰的力量”他对面的朋友提示。‍‍ “华人世界和西方国家不同，没有统一的宗教信仰，思想多元，也没有现代工业或信息时代的统一信仰，人心散了，才会有这么多乱象，说到底是缺了凝聚灵魂的‘神’。”‍ 这话像石子投进静水，却没激起多少共鸣。‍‍ 邻桌有位三十多岁，左胸前别着一枚党徽的青年人，认真听罢，放下筷子，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用餐的旅客说：“中华民族信的是‘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家国担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传承，更是近代仁人志士用鲜血浇灌的马克思主义信仰。”‍ 大家都被青年的话吸引住了，他看了看大家，接着说：“这信仰不是微弱烛光，是喷薄的朝阳 —— 它追求现世公平，突破文明桎梏；它不求个人超脱，求全民族解放。要消灭私有制带来的剥削压迫，铲除腐败不公的土壤，实现‘共同富裕’的理想和‘民族复兴’的百年夙愿。卞福汝主教拯救了冉・阿让的灵魂，而马克思主义信仰拯救的是一个民族的命运 —— 它让无数普通人摆脱奴役，让‘人的价值’在集体奋斗中彰显，让‘救赎’不再是个人修行，而是整个民族向光明前行。这样的信仰，比宗教微光更炽热、更有力量。如果将中华民族5000年来的优秀传统文化比作一曲雄浑壮阔的交响乐，那么早已融进中华民族高贵信仰的马克思主义，就是那气势磅礴，高亢激越，伟岸恢弘的乐章。”………‍ 这激动人心的话语，如东方列车这支如椽巨笔，在蔚蓝的天空下晕染出一幅无比辽阔绣美的壮丽画卷，在千里莺啼、墨色旷远的山水间飞扬。‍ 8 号车厢里，樊书记父女和旅客们都睡着了。东方列车碰撞铁轨 “哐当哐当” 的声响，如历史车轮使驶向前方。‍ 我想：中华民族不是还有红军、樊书记、餐车里青年才俊这样的党员干部，还有拥有红色基因，信仰坚定的中国人民吗？他们用勤劳、智慧和勇气挺起着东方大国的脊梁。使中国这艘巨轮向着美好的明天航行，“正道” 依然是这片大地上的中流砥柱和希望之光。‍ “呜 —呜—” 东方列车的汽笛声撞击着沸腾的群山，呼啸穿过雄伟的秦岭山脉。雄鹰在天际翱翔，岭上草木丰茂，山花向着太阳竞相绽放，吐露芬芳，露出春天般的笑脸。‍

《晕染春天的东方列车》﹝新版﹞

人 民 万 岁

人民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