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观月,错觉

小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零二五年,十月七。历书上朱笔小楷写着“寒露”。可窗外,哪里有一滴清露的影子?暑气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三十六度的黏腻,从清晨持续到日暮,像一锅熬干了水、只剩焦糊底子的糖浆,将整座城市凝固在其中。盼了一年的桂花,到底失了约,连个花苞也无,空留一丛丛黯绿的叶子,在滚烫的风里,蜷缩成一声无声的叹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六时半,日头已尽,天光尚未完全撤退,是一片澄澈的、湛蓝色的虚无。没有一片云。就在这片毫无遮拦的蓝幕之下,在我每日清晨架起相机、等待日出的那个熟悉方位——明珠酒店的轮廓之上,它出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刻,时光骤然错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轮巨大的、橘红色的光体,正从楼宇的缝隙间,冉冉地、不容置疑地升腾起来。那颜色,是黄昏最深最浓的霞,是熔炉里将凝未凝的铁汁,温暖、厚重,泼洒出一天一地的暖光。它圆得那样圆满,亮得那样温和,边缘因大气而显得毛茸茸的,像一枚温润的古玉,大得……大得如同我每日追逐的朝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汗,立时就从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不是热,是一种惊疑。我惯常在这个方向,拍那枚挣脱黑夜的、充满希望的太阳;而今夜,同一片天空,同一处地标,升起的,却是这枚令人恍惚的“落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月亮……”我喃喃自语,“还是太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伴在身后,用蒲扇徒劳地驱赶着热浪,她的声音切断了我的迷思:“这哪里是赏月,分明是烤火炉!我进去了,受不了。”话音未落,藤椅吱呀,脚步声已没入门内。阳台的门一开一合,空调的冷气像一句诱人的咒语,逸出,又旋即被隔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世界复又沉寂。只剩我,与天上那轮“异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举起相机,镜头里的它,安稳地栖在明珠酒店的肩头,橘红的光晕将现代建筑的棱角都柔化了。这构图,与我无数张日出照片何其相似!可取景屏上显示的时间,却分明是夜晚。感官在打架:视觉告诉我,这是太阳的暖色与体量;理智却提醒我,这是月亮的时辰与方位。这份认知的割裂,比体表的燠热更让人心神不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它静静地升高,那份霸道的橘红渐渐收敛,化为更明亮的金黄,仿佛一个梦正在褪去它最浓烈的色彩,回归本质。那份属于月亮的清冷质感,正一点点从核心渗透出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放下相机,不再试图分辨。只是站着,任汗水流淌,承接这份来自宇宙的、温和的嘲弄。它仿佛在问:你所坚信的晨昏、冷暖、时序,果真如此牢不可破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寒露不寒、桂蕊失期的秋夜,这轮扮演了太阳的月亮,共同酿成了一场盛大而静谧的倒错。最终,我也转身,推开了那扇通往恒定温度的人间世界的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望窗外,月已中天,清辉遍洒,终于像它自己了。只是那片月光照耀的大地,依旧在三十六度的余温里,做着一个关于夏天的、迟迟不愿醒來的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