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时节话当年】，从镰刀到收割机的变迁

陈智明

美编号：63112829

昵称：陈智明

插图：自拍

　　作为有机水稻示范种植和推广十余年的从业者，我始终怀着敬畏之心对待每一年收成，对水稻情有独钟，每年晒秋时节都有新的进展，独有的见解，迈向更高的境界。

今年金秋时节，我来到湖南永州祁阳德辉有机农业（三家村内）高标准有机水稻新实验示范基地，眼前是一片金黄色水稻，微风吹过，沉甸甸的稻浪是一道亮丽的最美风景线，饱满的稻穗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有机水稻所特有的清香。

只是，今年这金秋时节的“秋老虎”不同往年，正午阳光炙烤着田野，温度计显示在35℃以上，衣衫被汗水浸透，炎热程度与盛夏无异。

这种异常气候让今年的秋收更具特殊性，也让我在机械化收割的轰鸣声中，愈发清晰地回忆起八十年代初期分田到户的秋收场景。

　　今年湖南的秋意来得有点晚。入秋以来气温较常年偏高1 - 2℃，9月下旬至十月上旬仍频繁出现35℃以上的高温天气，这种气候特征在近十几年里较为少见。对有机水稻而言，持续高温虽加速了灌浆成熟，但也增加了田间保湿的难度。确保稻穗在成熟后期不因干旱而瘪粒。好在现代化的田间管理设备省去了许多人工劳作，无人机巡田半小时就能覆盖百亩稻田，智能灌溉系统能精准补给水分，这在四十多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最令人感慨的是收割场景的变迁。眼前这片百亩的有机稻田里，一台联合收割机来回穿梭，金色的稻秆被整齐切割，经过脱粒、清选等工序，饱满的谷粒直接流入随行的运粮车，秸秆则被粉碎还田，滋养土壤。驾驶员坐在带空调的驾驶室里，通过操控杆完成一系列操作，不到一天时间，整片稻田就可以收割完毕，只剩下整齐的稻茬在阳光下延伸。

这种效率得益于农业科技的飞速发展。如今，一台收割机一天的收割水稻工作量，相当于七、八十年代一百个劳动力的工作量，而且能最大限度减少谷粒损耗，符合有机农业对品质的严苛要求。

　　在收割机清脆的轰鸣声中，八十年代初期的秋收情景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湖南南方的深秋同样也遇到高温天气，田水被晒得发烫，赤脚踩下去仿佛要灼伤皮肤。

秋收前夕，父亲总会把镰刀磨得锋利发亮，母亲则备好草帽、水壶和粗布缝制的手套。天刚蒙蒙亮，一家人便踏着露水下田。

八十年代初期乡村大都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我上初中了，放假了才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体力活。

那时下田割禾自然是最苦的差使，面朝黄土背朝天，腰酸得直不起来，手掌被稻叶划出道道血痕，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眼，其中割禾、起堆、打稻、挑谷、晒谷、车谷时的场景尤为深刻。

　　记得在我很小时候，就学着干农活了，那时候天刚蒙蒙亮，我就被父亲叫醒了，其后拿着镰刀，尾随其后，来到金灿灿田野上。

“看好了。”父亲突然弓腰，左手抓住一束稻秆，右手镰刀划出半圆，刀刃切入稻秆时发出“嚓”的轻响，仿佛撕开一匹黄绸缎，割断的稻束“啪”地倒在他脚边，切口整齐如刀削。

我依样画葫芦，刀却卡在稻秆中间，像咬住骨头的老狗。

父亲轻敲我的手腕：“手腕要软，像揉面；胳膊要硬，像挑水。”

第三刀时，我故意使蛮力，结果稻秆“唰”地弹起，稻粒如金沙般溅到脸上。

父亲大笑：“稻子也欺生！得顺着它的脾气来。”

他教我斜着下刀，让刀刃贴着地面游走。果然，稻秆应声而断，切口处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水，在阳光下像碎了的星星一般。

割下的稻把被抱到打禾机旁，这台木制脚踏机器像头沉默的铁牛。父亲用力踩动踏板，飞轮“嗡嗡”转动，脱粒滚筒上的铁齿泛着金光。

而我动作灵活，抱着稻把往铁齿上送，稻粒撞击铁齿的“噼啪”声密集如雨，震得虎口发麻。

“手再低些！”父亲突然喝道。我低头一看，稻穗正擦着滚筒边缘滑过，几根稻秆已被卷进齿缝。他抢过稻把示范：胳膊绷成直线，手腕轻抖，稻穗精准撞上铁齿中央。脱下的稻粒如金色瀑布，在木槽里堆成了小山。

　　午后的太阳把稻茬晒得发烫，有时我蹲在田埂边，眼睛紧盯一处微微隆起的泥土。突然，一只绿皮青蛙“噗”地跳出，后腿在泥地上蹬出小坑。说是迟，那是快，我屏住呼吸快速扑过去，手掌却只抓到一把温热的烂泥。

“笨蛋！青蛙会‘跳三步’。”父亲不知何时蹲在我身后，手里握着根细竹条。他削尖竹条前端，系上活结：“看好了，它跳第一次时别动，第二次也别动，等第三次腿刚蹬地——”话音未落，竹条活结已精准套住一只青蛙。它拼命蹬腿，活结却越收越紧，最终乖乖躺在竹条上打转。

我如法炮制，却总在青蛙第二次跳跃时就出手。父亲笑着夺过竹条：“心要静，像等鱼上钩。”

果然，当第三只青蛙第三次蹬腿时，竹条轻轻一抖，活结便稳稳套住它的后腿。我举着战利品蹦起来，草帽飞进稻田，惊起一群麻雀。

　　扎草垛时，新割的稻草还带着阳光的温度。父亲教我“井”字形堆法：先铺十捆稻草当底，再用五捆交叉叠压。稻草扎进皮肤，痒得人想笑，却又舍不得停手——扎好的草垛要能扛住十级大风。

我在草垛里掏了个洞，钻进去能看见云朵在草尖上流动。草茎扎着鼻尖，带着淡淡的青涩味。

有次塞进几只青蛙，它们却用后腿蹬开稻草逃了出去，只在洞壁上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泥痕。父亲发现后，用稻草编了个小笼子：“青蛙要透气，就像人要说话。”

　　打完了稻谷，还得把谷子挑去晒干。那时十几岁，不会挑重担。总觉得挑谷子的扁担像条活蛇，总想从肩头溜走。父亲教我“蛇形走位”：让扁担在肩头小幅滑动，脚步随着扁担的节奏轻晃。可我的肩膀很快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烫过。

“歇脚吧。”父亲卸下自己的箩筐，里面竟藏着块面饼。饼子又硬又糙，却带着新麦的甜香。我咬得太急，碎渣掉进领口，痒得直扭脖子。父亲大笑：“慢些吃，别噎着。”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扁担压出的红印从肩头延伸到后背。可当看到打谷场上堆成小山的谷堆时，所有的疼痛都化作了甜——那是用汗水浇灌出的丰收，会发光的晒秋场景。

　　收完的稻谷还要挑到晒谷场，用晒谷耙一遍遍翻动，让每一颗谷粒都均匀晒干。

最怕遇到突如其来的下雨天气，那是最苦最累的时候，因为要争分夺秒地抢收，生怕稻谷被淋湿发霉。

待稻谷完全晒干后，还要用风车进行筛选。父亲摇动风车的把手，风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轻飘的二秕谷和杂质从一侧出口飞出，饱满的谷粒则从另一侧落下，母亲在旁仔细接住，装进铺着麻布的箩筐里。那些被风车筛出的二秕谷，会留着喂鸡喂鸭，一点都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

那时，一亩稻田的收割到入仓往往要耗费一家人两天的时间。

挑着沉甸甸的谷筐往返于田埂与谷仓之间的父亲，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晚上回到家里，胳膊腿都酸痛得抬不起来，饭桌上往往没吃几口就睡着了。

　　待夕阳西下，收割机完成了一天的作业，轰鸣的引擎渐渐停歇。运粮车满载着金黄的有机稻谷驶离田埂，留下的稻茬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高温依旧未散，但田埂上的我心中却满是欣喜、平和。

从八十年代初的人工镰刀割禾，人力脱粒到如今的大型机械化快速作业，变迁的是农业生产方式，不变的是中国人对丰收的期盼、对土地的热爱。

那些与父母一同在稻田里挥洒汗水的辛苦收割场景，虽已远去，却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难以忘却。

时刻提醒着我，每一粒粮食是来之不易的，更让我更加珍视农业科技发展带来的时代馈赠。

这金黄的稻浪里，既有过往的艰辛记忆，更有未来的美好愿景。

　　如今，把当年的镰刀、老式打稻机、风车已被束之高阁，成为陈列在乡村“博物馆”里的摆设老物件，取而代之的是联合收割机、烘干机、智能筛选设备。

曾经需要全家出动、耗时数日的秋收，现在只需轻点按钮就能高效完成一系列收割任务。

曾经让农民望而生畏的“秋老虎”高温，也因机械化作业和智能管理不再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大大减轻了农业中的劳动强度。

作为有机水稻种植者，既享受着科技赋能所带来的轻松、便利，也坚守着不打农药、化学除草剂，不用化肥的生态有机种植原则，又始终铭记着老一辈农人的耕耘智慧和勤劳、朴实作风。

正是那些人工高强度劳作的田园岁月，教会了我不断学习、创新，奋发图强，艰苦创业，奋进新时代，同时也唤醒我对土地的情怀、敬畏以及对粮食更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