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与茶香的邂逅

聪爸

暮春时节的宣平，总被一层薄纱轻轻裹着。湿润的气息从草木间漫出来，混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与茶香，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我们几个好友循着花期的尾韵与新茶的讯息，驱车上路，要去赴一场与春的约会：坦洪乡金隆村的百亩梅林，是暮春里不肯谢幕的艳；台山茶园里藏着的刚冒尖的嫩；而山野间的农家味，是这趟行程里最熨帖的烟火气。一日之内，镜头里藏了梅的粉，舌尖上裹了鸡的鲜，眼底中收了茶的翠，把江南春的细腻与鲜活，实实在在攥了个满。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山尖，我们便抵达了坦洪乡的金隆村。村口立着块暗红色的牌子，“革命老区”四个金字在晨雾里透着厚重，顺着牌子旁的岔路右转上坡，不过两百米的路，山坳里的百亩梅林便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那不是城市公园里零散的几株，是整片山坡被梅树铺满的壮阔，近百亩红梅从山脚一层一层叠向山坡，连缀成了一片流动的云霞，与远处黛青色的山峦相映，活脱脱一幅“香雪缀云崖”的水墨长卷。

走近看，初开的花苞带着浅粉的嫩，像少女颊边的红晕；盛放的花瓣透着胭脂的浓，浓得能滴出颜色；还有些半开半合的，花瓣卷着边，藏着点欲说还休的柔。老梅树的枝干更见风骨，有的虬曲如铁，枝干扭曲着向上伸展，像要挣脱地心的牵引；有的斜斜探向田埂，枝桠几乎要碰到游人的肩头。无论姿态如何，枝桠间都缀满了繁花，密得能遮住大半天空。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田埂上，落在游人的肩上，落在地上堆积的落英里，连空气里都浮着光尘与梅香，那香不是浓烈的呛人，是淡淡的甜，混着晨露的润，吸一口都觉得鼻腔里沁着凉。

这里正是拍摄环境人像的绝佳取景地。我寻了处梅枝疏朗的角落，让同行的伙伴站在花树间：背后是连片的粉梅作背景，花瓣稠得像织了层锦，没有一丝空隙。无需刻意摆拍，只是抬手轻嗅花香时，指尖不经意碰落的花瓣飘在衣襟上，粉白的一片，成了最自然的装饰；或是低头整理发梢时，发间蹭上的花粉沾了浅粉，连发丝都透着春的气；再或是转身走向花海深处，裙摆扫过矮枝，惊起一串落英，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发间，人走在花里，花绕着人转。相机快门轻响，便将人与春的温柔定格在画面里，没有一点生硬的痕迹。 不远处，几位摄影爱好者正蹲在坡下仰拍，让湛蓝的天空作底，衬出梅枝与人的剪影，梅的艳、人的姿、天的蓝，在镜头里融成一片；还有人站在高处的观景台俯拍，让整片花海作毯，裹着行走的身影，人像是从花海里长出来的，每一步都踩着春的节奏。大家默契地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变得轻柔，怕惊扰了这份藏在晨雾与花香里的静。

阳光渐烈，驱车上路时，风里的梅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野间草木的清苦。盘山公路绕着青山蜿蜒，转过一道道急弯，看见台山脚下的农家菜馆，灶间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炖土鸡的香气顺着风直直勾住了我们的车轮。店家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皮肤透着日晒的红，笑着迎出来：“你们来得巧，刚炖上土鸡，再晚就等不及啦。”路过灶间门口时，只见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油烟混着香气从窗户缝里钻出来。

我们坐在院坝的竹椅上，看着远处的青山，听着灶间的声响。不过半小时，店家便端着一锅黄澄澄的土鸡煲出来了，粗陶砂锅还冒着热气，锅沿沾着点汤汁，透着家常的实在。掀开锅盖的瞬间，浓郁的肉香混着菌菇的鲜气扑面而来，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黄油，像给汤汁盖了层暖被；沉底的香菇吸饱了汤汁，胀得饱满，边缘微微卷起；还有几块嫩笋，透着浅黄，在汤里浮浮沉沉。迫不及待夹一块鸡肉，皮弹得能弹开筷子，牙齿刚碰到肉，便觉出了嫩，轻轻一撕，肉便从骨头上脱下来，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淌，鲜得让人眯起眼睛，连骨头缝里都浸着香。舀一勺汤，趁热喝下去，暖意从喉咙里滚一圈，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连带着爬山的疲惫都散了大半。店家还端来一盘刚从地里摘的青炒马兰头，绿油油的叶子裹着油光，脆嫩里带着点清苦，正好解了鸡肉的腻；配上一碗特色炒粉干，每一口都混着肉香与米粉香，简单的一餐众人却吃得满心熨帖，为接下来的茶园之行蓄满了力气。

吃饱喝足后继续驱车上山，海拔八百多米的台山茶园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风从山那边吹过来拂过茶垄，带动整片茶园泛起绿浪，一层追着一层顺着山势流淌。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清新的茶香便混着山风漫过来，取代了梅香与饭香，那香是鲜的、清的，带着点生涩的嫩，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像被洗过一般清爽。

站在山顶的观景台往下看，虽然快进黄昏，但整片茶园都还藏在淡淡的云雾里；远处的村庄缩成了几个白点点，炊烟若隐若现。伙伴们举起相机，想拍下这云雾缭绕的茶景，却发现镜头里的景总比眼里的淡，镜头留不住云雾的柔，也留不住茶香的清。

暮色渐浓时踏上归途，车窗外的山影渐渐模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云朵像被点燃了，烧得热烈。衣襟上还留着梅香与茶香的余韵，指尖似乎还沾着花瓣的粉，舌尖仍萦绕着土鸡的鲜美。这就是宣平的春天，是梅与春的缠绵，是茶与山的相守，是烟火与自然的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