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你有什么资格把“十族”押上赌桌？

这一刻不再重来

那一夜金陵城上空没有星月，只有火光，火光映着秦淮河，河水是一锅慢慢煮沸的血。

你站在城垛的阴影里，朝服洁白，像一瓣不肯坠落的梨花，身后是八百七十三颗头颅——他们有的喊你“先生”，有的喊你“叔伯”，有的不过是在你门下抄过三天《大学》。

如今他们的名字被刀锋一笔勾销，只剩案卷上冰冷的数字，像一串来不及数完的佛珠，噼里啪啦断在尘土里。

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质问皇帝的叛乱，皇帝老羞成怒，利诱威逼。“便十族奈我何！”这一声，你喊得铿锵，像铜钟撞裂，回声滚过殿阶，滚过六百年的纸页，至今仍震得人心口发麻。

那一声后，你有没有听见一个母亲求饶的哽咽，有没有听见一个孩子喊“我怕”的尾音？

你幼年被誉为“小韩愈”，笔底春风能令纸上的柳枝发芽，你本该让文字长成森林替后世遮阴，却用同一管笔在历史的白绢上画下一道黑红的叉，叉的尽头是十族的血，是读书种子被连根拔起的脆响。

你说你在守“义”，可义不是一把镰刀，不是用来割别人喉咙成全自己碑铭的锋刃。真正的义是怀里最后一块饼分给更饿的人，是刀口抵在胸口时仍肯悄悄把别人的名字从死册上涂去。而你把义举过头顶，让它像烈日烤干所有眼泪，烤出“忠臣”的金漆，却烤糊了八百多条命——他们甚至没机会为自己哭一场，就被写进你的注脚，成为“壮烈”的布景。

方先生，我替他们问一句：你死之后，黄土垄头，你以白骨为笔，可曾夜夜重写那道算术题——一条方孝孺等于八百七十三？算盘的珠子颗颗是眼珠，在黑暗里瞪着你，问你为何不肯眨一下眼，问你怎么忍心把“天下”拆成“天下人”，又把“人”字撕成“十族”的碎片。

今夜我隔着六百年的雨，把灯芯捻到最短，让火苗颤成一粒红豆放在案头——不为祭奠你，只为祭奠那些没留下名字的冤魂。

我想告诉他们，后世有人记得，有人疼，有人替他们哭。他们的血不该只做你光环的底色，他们的泪不该只为你“刚烈”的台词配乐，他们首先是人，是秦淮河边会放纸船、会偷摘青梅、会怕黑的孩子，是听见“灭族”两个字就会腿软就会尿裤子的凡人。

他们没答应陪你赌，却被你一把推上赌桌，筹码是他们的呼吸，庄家是皇权，而你是那个替前任庄家发牌的“忠臣”。

我不否认你的孤绝，可孤绝若建立在别人的尸骨上，不过是另一种残暴。

你可以大义凛然赴死，但你没有权利让十族无谓地陪葬。这种意气用事，成就的不是视死如归的风骨，而是刚愎自用的狂妄与自私。

真正的仁是刀横颈上仍肯为无辜者屈膝，真正的勇是敢对权力说“不”，也敢对史册说“不”——“我拒绝用别人的血写我的名字。”

如果时光倒回，我愿在朝堂阶前拉住你的衣袖，低声劝你：“先生，把笔放下，把骨收起，留得一身活肉去山野教书去灯下注经，让‘读书种子’在春雨里悄悄发芽，让‘方孝孺’三个字不是午门前的炸雷，而是村口童子琅琅书声里一个温柔的停顿。”

细雨在南京城飘着，像八百七十三盏无名无姓的魂灯在暗处轻轻摇晃，它们不喊“忠”也不喊“义”，只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