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五律- 归嵩山作

Qiao daifu

王维

归嵩山作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欣赏

小樵

一、 归

王维的诗名很早就到了天下皆知的程度；而且他高中状元，进入仕途，名字自然也随之进入了官场的记录。因此，他的人生轨迹本应该记载清楚。但在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首诗的背景可以说就是一个谜团。

这首诗明确题为，归嵩山作。归，字面上看，不仅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到嵩山，而且心中是视嵩山为家的。也就是说，一个人不仅对嵩山地区非常熟悉，而且还应该有现成的居所，才会有这样的心理。陶渊明做《归去来辞》就是这样的状态。

可王维是山西人，自小到长安谋生，他是怎么与嵩山形成此等程度的联系？没人说得清楚，对这首诗的讲解对此都是语焉不详的带过。

嵩山位于郑州附近。郑州父老想给家乡添上些诗情画意，因此力图建立王维与郑州的关系。主要的依据除了这首诗，外加王维更年轻时的一首“宿郑州”。两首诗的确间隔十几年，“宿郑州”也说明王维以前确实到过郑州。可是，“宿郑州”中明明白白的说，他是在贬官途中路过投宿郑州，只停留了一个晚上（原诗附后）。

王维虽然二十一岁就中了状元，而且立刻得封官职，但同一年就被贬往济州。在济州待了两年，便辞官离职。接着，便一下子闲居十几年。人们对王维的传统印象是半官半隐的山水人，所以对他闲居与“归隐嵩山”都视作习以为常，不做他想。

可是，归隐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现实中还需要生活来源有保障才有可能。王维自己寡母家贫，此前远赴济州任一个小官，还特别明说，“此去欲何言，穷边徇微禄”，就是需要去挣那一份“微禄”。

更何况，此时王维二十几岁，官场初登，青春心思和他晚年辋川时期心态肯定不会是一码事。

那么，从济州辞官，他是怎么突然富到可以闲居无忧的？又为什么选择到嵩山归隐，而不回自己母亲仍在的山西家乡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是理解这首诗的基本前提，可这个问题却未见有人问过。

另一方面，在这段闲居的十几年里，王维曾经娶妻生子，可惜不久就又妻子双失，从此落得孑孓一身孤独一生。

其它不论，只须依据常理，一个需要微禄谋生的人娶了媳妇后便马上开始闲居，甚至隐居，居所与生活费用突然都有了保障，最大的可能就是夫人带来的嫁资非常丰厚。沿着这一推理，此时选择隐居，选择到一个自己原本毫无根基的他乡隐居，起念并拿主意的推手也只可能是夫人。

可惜，王维诗文多产且多情，却从来绝口不提夫人。王维的夫人是谁也是个没人有确切答案的历史疑团。

事实上，此后不久王维又出来做官，人们都说是因为张九龄拜了宰相而干谒提拔。了解了以上故事就可以看出，王维应该是在失去妻子之后才又回归官场的。

因此，非常有可能，王维的人生轨迹有着夫人强烈的影响，他此后对山水人生的专注更是很可能都是在心里纪念早逝的夫人，继续夫人所带给他的生活方式。

如果确有其人，王夫人应该是位家底殷实的河南人氏，更是一位非常了解王维秉性的知音。

所以，归嵩山的“归”应该就只是归隐出世，寻找归宿，而并没有回乡的意思。



荒城临古渡

二 归来且闭关



这首诗不是王维流传最广的作品，一个原因可能是开头不太好懂。薄，草树交错的绿地。长薄，指清川之中长长的绿岛，典故出自楚辞：“路贯庐江兮左长薄”。闲闲出自诗经：“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带，环绕。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读着平淡无奇，实际上下两句之间相辅相成。一边欣赏着长长的川流绿岛一边不紧不慢的行路，景色与心情在不言之中双双得以充分的反映。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这一联的动人之处当然是因为拟人的手法，将环境中的飞鸟，乃至流水，所有的“动”都比作仿佛是随着人的心情与意念。这是人在心情非常愉快时自然产生的感觉。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因为荒城，古渡说的都是废墟；落日秋山又都是时日与季节之末，这一联所反映的心情一向被解释为惆怅低沉。并由此而进一步推理，王维的归隐还是因为官场的失意。

其实，如果真喜欢而且经常去爬山就会有体会，这一联是诗中最美，而这些景色是山中野外最能震撼人心的美。置身野外犹如置身世外，山野风光背景给人的时光印象是永恒。相比之下，人文历史中的古迹无论历经多少年代，当以自然作为背景的时候，便就都再算不得长远。所谓怀古所常带给人的沧桑之感，都是因为怀古乃是以人生或者人世为背景的。

在自然的不变衬托之下，人世历史的可变才会令人慨叹唏嘘。相反，如果将荒城古渡，落日秋山视为自然的成分，便就都变成了美的点缀，人世变迁乃至春去秋来所暗含的时光流逝都只成了微不足道的一瞬之间。

到此为止，可以明显看出，这首诗是在翻用陶渊明诗意。整首诗，尤其借景色表露心情的部分，都是在归去来辞的氛围之内缩写。这是欣赏这首诗的要点。这样看，就可以悟出尾联的要点。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此中的关键字是“且”。遥遥行路，迢递嵩高，且容我少歇。虽然归来，也以陶渊明自比，可对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显然是还没有拿定主意，还需要闭关静思一下。

落日满秋山

三 评说

这首诗中没有什么传世名句。可是不仅入选唐诗三百首，而且在历代诗评中也是个持续热门的话题。为什么？

细细品味诗的内容，此时王维的生活方式与态度虽然有所倾向却显然尚未定型。自然山水虽然使他心情非常愉悦，但显然还没有到心无他鹜的隐士心态。

但是，读懂了这首诗却非常有助于了解王维。王维十五岁便独闯长安，寻求仕途。而且，他也很努力的在仕途上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在这样的人生初始阶段，一般人的心志也都会追求向上，何况王维？

可是，在这样的可以称为节骨眼的人生阶段，王维忽然闲居十几年，甚至尝试过隐居。然后却又回到官场，非常享受为官的身份与收入，直到终老。造成生活态度如此起伏的潜在决定因素，与他在这首诗中表露的心态后面的影响因素应该是同一个。

所以，这是一首好诗，更应该视为一首有助于了解王维的重要作品。



迢递嵩高下

宿郑州

朝与周人辞，暮投郑人宿。

他乡绝俦侣，孤客亲僮仆。

宛洛望不见，秋霖晦平陆。

田父草际归，村童雨中牧。

主人东皋上，时稼绕茅屋。

虫思机杼悲，雀喧禾黍熟。

明当渡京水，昨晚犹金谷。

此去欲何言，穷边徇微禄。

归来且闭关

迢递嵩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