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国学百部《楚辞》（十四）——【战国】屈原

荣华

九 辩（一）

——宋玉

【题解】本篇为宋玉所作。《九辩》原是古代传下来的乐章名。“九”表示多，不代表数字，意思是由多组乐章组成的乐曲，就好像元曲的套数一样。本篇应是宋玉自述其“贫士失职”的抒哀之诗。诗中主要抒写了诗人落拓不遇的悲愁和哀愤，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当时世道之黑暗。诗有承袭屈原作品的不足之处，但仍有宋玉自己艺术上的独创性。它善于将诗人内心情感融入对客观景物、氛围的描摹之中，使读者受到深深的感染。

《九辩》在形式上继承《离骚》而稍有发展。它打破了四句两韵的格式，句法更加灵活自由，句中字数增加，“兮”字位置的变化、双声叠韵的联绵词和叠音词的大量使用，加强了诗歌音节的谐适美。

【原文】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1），

憭憟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2］。

【注释】〔1〕萧瑟：草木被秋风吹拂的声音。〔2〕憭憟（liáo lì）：凄凉。这里形容心情凄怆。

【译文】悲凉啊，秋天肃杀的气氛！

草木在秋风中枯黄凋零。

心情凄凉好像离乡背井，又像登山临水送别故人。

【原文】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1）。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扩悢兮去故而就新（2）。

【注释】［1］泬寥（xuè liáo）：天空高阔无云的样子。收潦（lǎo）：雨后的积水。〔2〕憯凄（cánqī）：悲痛的样子。欷（xī）：叹息声。薄寒：微寒。中（zhòng 作动词用，伤害。怆怳（chuàng huǎng）、扩悢（kuàng lǎng）：都是形容人不得志、失意样子。就：靠近。

【译文】碧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雨停水退秋水清澄平静。

微寒袭人使人备增伤情，离家远行心中怅然失意。

【原文】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1），

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2］。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寞而无声〔3］。

雁雍雍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4］。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5］。

【注释】〔1〕坎廪（lǐn）：穷窘困顿的样子。〔2〕廓落：空廓寂寥。羁（jì）旅：客居。〔3〕翩翩：鸟飞的样子。寂寞：寂静无声。〔4〕雍雍：鸟和鸣的声音。鹍（kūn）鸡：鸟名，样子像鹤，黄白色。啁声音繁杂细碎。〔5〕申旦：通宵达旦。宵征：原指夜行，这里指蟋蟀在夜间跳动。

【译文】贫士挫折失位心中不平，

留滞异乡孤独难寻知音，多么失望啊我独自哀怜。

燕子翩翩今又飞回南方，秋蝉默默终日寂寞无声。

大雁雍雍和鸣向南飞去，鹍鸡急促悲啼令人伤心。

我啊孤独一人通宵难寐，怎堪听那蟋蟀彻夜哀鸣。

【原文】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1）。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2］。

去乡离家兮徕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3］？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4］！

【注释】〔1〕亹（wěi）：行进的样子。蹇（jiǎn）：句首语助词。淹留：停留。〔2〕廓：空旷寥廓。有美一人：有一个具有美德的人。绎：原意指抽丝，这里形容人心绪烦乱，无法理清。〔3〕徕：来。客：寓居。焉：哪里。超：远。薄：停止。〔4〕化：改变。可奈何：无可奈何。

【译文】时光荏苒转眼人过中年，我还久留异乡一事无成。

悲伤穷困独处空旷境地，痛苦充满一个美人心里。

他离乡背井啊客居异地，到处漂泊如今留在哪里？

一心思念君王忠贞不渝，君王不知道有啥办法呢！

【原文】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1］。

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2］。

倚结转兮长太息，涕潺齐兮下湲轼［3］。

【注释】〔1〕怨：忧虑。烦憺（dàn）：内心烦乱。忘食事：忘记吃饭与做事。〔2〕朅（qiè）：去，离开。〔3〕结转（líng）：古时马车车箱的横木。潺齐（chán yuán）：河水缓慢流动的样子，这里形容泪流不断。轼：古时马车上乘者所扶的横木。

【译文】怨恨忧愁在他胸中蓄积，寝食俱废总是烦闷焦虑。

希望见见君王陈述心意，但君王的心和我的相异。

车虽驾出来了还得回去，我见不到君王心中悲戚。

只好靠着车箱长长叹息，沾湿车板的是滚滚泪涕。

【原文】憍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1）。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2)。

【注释】〔1）憍慨：情绪激昂。瞀（mào）乱：昏乱。〔2〕极：穷尽。谅直：诚实正直。

【译文】实难做到啊与君王决绝，心中烦乱难解纷繁思绪。

独自悲伤此情何时终结，内心忠诚正直坚定不移。

【原文】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1）。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2］。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3］。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4］。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5］。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臧［6］。

【注释】〔1）四时：四季。廪：同“凛”，寒冷。〔2〕下：降下。古人以为露也如雨雪一样由天上落下。离披：分散，形容树叶黄萎欲落的样子。梧楸（qiū）：梧桐、楸梓，这两种树秋季落叶很早。〔3〕昭昭：光明。袭：承接着。〔4〕蔼：繁茂。余：剩下。约：少，穷。〔5〕戒：警告。申：加上。〔6〕恢台：长养。孟夏：据闻一多说，“孟”当为“盛”字之误。欿傺（kǎn chì）：枯萎凋落。沈臧：隐藏，埋葬。

【译文】上天把一年平分为四季，我只对凄凉的秋季悲伤。

白露已经降临百草之上，梧桐楸树很快枝枯叶光。

离开了阳光灿烂的夏日，进入茫茫秋夜无穷漫长。

百花盛开时节已经逝去，草木枯萎衰败令人悲伤。

白露下降警戒秋季来临，严霜又来告诫寒冬将降。

秋冬一扫盛夏繁茂景象，旺盛生机不知哪里躲藏。

【原文】叶菸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1）；

颜淫溢而将罢兮，柯仿佛而萎黄（2）。

萷櫹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3］。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4］。

【注释】〔1〕菸邑（yūyì）：伤坏，形容树叶枯损的样子。烦挐（rú）：纷乱。〔2〕颜：容，指树的外表。淫溢：过分。罢：通“疲”，指枝叶落尽。柯：树枝。仿佛：模糊，颜色不明。〔3〕萷（xiāo）：形容树木花叶凋落，只剩下枝干萧疏的样子。櫹椮(xiaoseng):形容树叶凋落的样子。销铄（shuò）：销毁，摧残。瘀：病。〔4〕惟：思，想。纷糅：多而杂乱，这里指败叶衰草相杂。失时：时令已过。当：遇。

【译文】这时草木显得黯淡失色，枝条纷乱交横错杂无章。

树叶凋敝零落即将萎谢，树木枝干衰败颜色枯黄。

树杪光秃萧疏使人悲哀，枝丫形销骨立内受损伤。

想到枝叶相杂将要飘落，怅恨命乖运蹇失去时光。

【原文】揽騑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1）。

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2］。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3）。

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4］。

心怵惕而震盈兮，何所忧之多方［5］。

印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6］。

【注释】（1）揽：持、拉着。騑（fēi）：在辕马两侧拉车的马。辔（pèi）：缰绳。下节：垂下马鞭。相徉：倘佯，自由自在地来往。（2）遒（qǔú）：迫近。将：长久。（3）不时：不逢时，指未赶上政治清明之时。俇攘（kuāng rǎng）：混乱，纷扰不宁的样子。〔4〕澹（dàn）容与：漫步，缓步行走。西堂：西房。〔5〕怵（chù）惕：惊惧。震：摇动的样子。〔6〕卬（àng）：望。极：至，到。

【泽文】抓住边马马缰缓缓而行，姑且漫无边际徘徊游荡。

日月易逝眼看时近岁暮，我担心自己的寿命不长。

自己生不逢时实堪悲伤，遭逢混乱世道令人沮丧。

心中百无聊赖独倚栏杆，愁听蟋蟀声声鸣叫西堂。

我的内心时时惊惧震动，为何百感交集时牵愁肠。

夜里仰望明月长长叹息，在星光下徘徊直到天亮。

【原文】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纷旖旎乎都房（1）。

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飏（2）？

以为君独服此蕙兮，羌无以异于众芳（3］。

闵奇思之不通兮，将去君而高翔（4］。

【注释】（1）蕙华：蕙花。曾敷：重重开放。旖旎（yǐnì）：柔和美丽的样子。都（db）房：华美房屋。［2］无实：不结果实。飏：同“扬”。［3〕服：佩戴。羌：发语词，无意义。［4）闵：自伤。奇思：指忠诚之心。不通：不得通达于楚王。

【译文】我悲叹那蕙花曾经开放，枝繁叶茂长在华丽北堂。

为何层层花朵没有结果，花瓣顺着风雨到处飞扬？

我还以为君王独爱蕙花，哪知蕙花也与众花一样。

可怜曲折心思无人理解，我将离开君王远走高翔。

【原文】心闵怜之惨凄兮，愿一见而有明（1）。

重无怨而生离兮，中结轸而增伤［2］。

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3］。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4］。

【注释】〔1〕心闵怜：自己暗暗伤心。有明：能向君王表明自己的心意。〔2〕重：深深思考。无怨：没做什么事使君王怨恨自己。生离；被生生隔离。中：内心。结轸：郁结悲痛。〔3〕郁陶（yáo）：忧思郁结的样子。九重：形容君门深邃，君子难得一见。〔4〕狺狺（yín yín）：狗叫的声音。迎吠：向人狂叫。关梁：关隘桥梁。

【译文】我的心啊多么忧愁凄凉，希望一见君王倾诉衷肠。

深念自己无罪生生别离，心情郁结沉痛更加悲伤。

哪会不思君而忧思郁结？只是君门幽深重重关防。

猛犬守门迎着来人狂叫，门关和桥梁都闭塞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