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市合成氨厂——我人生中进入社会的第一站

战建龙

近日偶尔在手机视频网络中搜到2016年金华合成氨厂职工聚会图象，兴奋之极，久久难平，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四十多年前在金华合成氨厂的工作生活经历片断，特利用美篇平台记录回味。

1976年，我脱下军装，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走进了金华市合成氨厂的大门，踏入这座刚刚建成投产的氮肥厂，这里成了我步入社会的第一站，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小氮肥行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金华市合成氨厂是一座典型的计划经济时代产物，初期设计生产能力为年产三千吨合成氨，主要产品碳酸氢铵和农用氨水，都是农民眼中的“宝贝”。那时农用物资国家严格控制，化肥由农资公司定价收购，企业没有销售权，产品一出厂便被抢购一空，厂区道路常常被前来拉货的车辆堵得寸步难行，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我初来乍到，便被这股蓬勃的生机所感染——机器轰鸣，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奔忙。正是在这片热土上，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劳动创造价值”的深刻含义。

首任厂长兼党委书记孙振志，是一位来自山东的南下老干部，人称“大老孙”。他方头大脸，身材魁梧，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却又努力夹杂几句生硬的金华方言，那份真诚拉近了与职工的距离。他不摆架子，常深入车间，与工人们谈笑风生，深受大家爱戴。1978年，“大老孙”调任县工业局局长，接任的是寿有德厂长，一位抗美援朝老兵，沉稳干练，还擅长吹口琴，每当工会组织职工文艺活动时，寿厂长用口琴吹凑的军旅歌曲是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温情与诗意。两位领导，一刚一柔，奠定了我厂初期团结奋进的基调，也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建厂之初，职工队伍以退伍军人和知识青年为主，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大多未婚，朝气蓬勃。厂里设有集体宿舍、食堂、浴室和文体活动室，生活虽简朴却充满活力。每天班后，各班组都要组织一小时政治学习，读报纸、学文件，那是时代赋予我们的精神底色。尽管生活单调，但年轻人聚在一起，打球、唱歌、闲聊，笑声不断。那种集体生活的温暖与归属感，至今回想仍令人动容。正是在这片青春洋溢的土地上，我完成了从军人到工人的身份转变，也学会了如何在一个集体中成长与担当。

合成氨的生产工艺主要由造气与合成两大车间构成：造气车间的煤气发生炉产生半水煤气，输送至合成车间，在高温高压下催化反应生成液氨，再加工为浓氨水和碳酸氢铵。我初入岗位，被分配至合成车间操作工，守在控制台前，紧盯温度曲线与压力表指针，适时调节阀门，掌控合成塔内气体与触媒的反应状态，确保工艺参数稳定。每一个细微的操作，都关系到当班产量的高低。那时，浙江东阳也有一家同类化肥厂，我们彼此参观、交流经验，暗中较劲，争当行业先锋。这份责任感与荣誉感，让我在岗位上始终不敢懈怠。

两年后，我被调至厂供销科担任采购员，开始频繁出差。计划经济下物资调配靠指标，外出需持计经委介绍信，但吃住行却极为不便。我曾在上海待了一年多，每日奔波于大小马路与郊区工厂之间，按清单逐一落实设备与备件。科长规定每月只能回厂一次，而上海旅馆紧张异常，下火车后第一件事便是排队找住处。记得一次排了一天一夜，最终被临时安置在澡堂地铺上蜷缩几小时，天一亮又继续赶路。虽辛苦不堪，却也因此走南闯北，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这段经历，是我人生中难得的历练。

1980年，我结婚成家，向厂领导申请调回车间。经批准后，我转入造气车间机修班，成为一名机修工，一干便是三年。这一年，我厂启动万吨合成氨扩建工程，原有的1.6米煤气发生炉升级为2.26米大型炉，自动化程度大幅提升。为掌握新设备操作和维修技术，我们集体赴绍兴化肥厂培训学习。我在绍兴化肥厂造气车间维修班跟随师傅潜心钻研一个月，系统掌握了设备结构与维护要点，技能显著提升。与此同时，厂里开展职工初中文化补习教育，聘请中学教师夜校授课，补足我们因文革耽误的文化短板。考试合格者颁发证书，不合格者则调离关键岗位——知识的重要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摆在我们面前。

1983年，厂里因缺电工，公开招考，择优录取。我素来喜爱摆弄小电器，曾自学组装半导体收音机，便报名应试，竟夺得第一名。随后又通过电业部门组织的社会统考，取得专业维修电工资格。从此，我再次开启“三班倒”的值班电工生涯，负责定时抄表、执行调度指令、抢修各车间电气故障。一年后，我报名参加中央电大金华分校“机械制造设备及工艺”专业自学考试。家中添置了一台12寸西湖牌电视机，下班后收看教学节目，夜班空闲时读书做题，三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厂领导大力支持，允许我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灵活安排学习时间。终于，苦学三载，顺利毕业，捧回了大专文凭——那是我用汗水换来的第一份学历荣光。

1987年，我被任命为设备科锅炉压力容器专管员，获聘工程技术员职称，并通过市劳动局与省锅检处的专业培训考核，取得三类压力容器检验资格证书。我厂拥有四台4吨快装锅炉，曾因水质与操作问题发生锅筒鼓泡、涨管漏水等事故。我亲赴现场勘察，制定详尽检修方案，报市局审批备案，协调专业单位修复并验收合格。作为市劳动局批准的自检单位，全厂数百台压力容器，其中不乏高压三类容器，每年须定期开展无损探伤检测，出具权威报告。这项工作关乎全厂安全命脉，容不得半点疏忽。几年来，我严谨履职，确保设备安全运行，赢得厂领导与主管部门的高度认可。

进入九十年代，市场经济浪潮席卷而来，企业逐步告别国家补贴，走向自负盈亏。合成氨原料白煤价格飙升，而碳酸氢铵仍由农资公司统购统销，企业毫无定价权。成本高企业利润微薄，工厂陷入经营困境。职工福利日渐削减，工资发放甚至需借贷度日。最终，企业改制，工龄买断，昔日“工人当家作主”的理想悄然落幕。工厂停产，机器沉寂，曾经热火朝天的厂区渐渐荒芜。那一刻，我深切感受到时代洪流下个体命运的渺小与无奈。

1990年，我主动申请调离金华市合成氨厂，加入浙江尖峰集团，告别了奋斗十余年的岗位，也告别了那些并肩作战的老领导、老同事。转身之际，回望厂区，心中百感交集。如今，我已两鬓斑白，翻看泛黄的老照片，那模糊的厂房、锈迹斑斑的设备、熟悉又遥远的面孔，一一浮现眼前。时光如河，静静流淌，带走了青春，却沉淀下最真挚的记忆。金华市合成氨厂——我人生进入社会的第一站，不仅教会我技能与责任，更塑造了我的品格与信念。那段岁月，永远铭刻在我生命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