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凉 记

荻

　　风是从昨夜开始凉透的。卷着庭前半枯的梧桐叶，斜斜地往窗缝里钻，落在手背时，竟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极了此刻从心底漫上来的冷。

我守着这个家，整整四十五年。曾把所有的热望都揉进柴米油盐里，把日夜的操劳织成窗棂上的月光。为了一餐一饭的妥帖，为了家人眉宇间的舒展，我像照料一株盆栽般全心贯注，浇水、施肥，哪怕耗尽自己的养分也甘之如饴。我以为日子会在这样的滋养里慢慢暖起来，却没料到，真心喂大的从来不是懂得，而是得寸进尺的索取。

那些忍耐过的委屈，那些掏心掏肺的付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点回响都没有。我不图回报，只盼一份尊重，一份体谅，可最后等来的，却是步步紧逼的消耗。直到昨夜秋风穿堂而过，我突然就懂了——有些执念，攥得越紧，越会勒得自己鲜血淋漓。

今天，我终于放下了。不是突然变得无情，而是四十五年的尽心尽力，早已把该尽的力、该忍的痛都耗尽了。我对得起每一个清晨的炊烟，对得起每一个深夜的等待，对得起自己问心无愧的真心。如今无爱无恨，也无挂碍，不过是把耗干的自己，从那段煎熬里轻轻捞出来。

旁人说我凉薄，说我忘了曾经的重情。他们不懂，“无情”的背后，是无数次失望攒成的清醒。我一向懂礼貌，知分寸，总把宽容当作涵养的修炼，可后来才明白，偶尔的计较，不过是想告诉别人：我不傻。宽容是格局，计较是底线，我有不伤人的教养，却不该是任人伤害的理由。我能笑着和你讲道理，自然也能翻脸和你讲规矩。

今年我六十六岁，终于把一颗滚烫的心，从执念里赎了回来。秋风依旧凉，可心里的那块冰，却在放下的瞬间化了——不是回暖，是归于平静。往后不用再勉强自己维系谁的周全，不用再为不值得的人耗着光阴，只守着这窗秋景，守着一份自在，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