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大院的故事（上）

文韵書香

作者/褚晨光

　　褚家大院坐落在古城南关花楼一带，全部是用青砖砌的花楼，有十几米高，下面是四套马车能够走过的门洞，楼上面是一座用琉璃瓦盖的古式房子，一厅两室。据老人讲八路军抗日指挥部就曾在这里办过公，组织了历史上著名的汾孝战役，日寇被歼灭好几千呢。现在花楼重新修复后，已经被国家列为中国革命历史重点保护文物。

我和父母亲举家迁往新城已经很多年了，我很少回过曾经生我养我的褚家大院。有时候有过重回故里访亲问友的念头，但总是因为工作忙，没时间等种种原因，被搁置和遗忘。

在“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日子里，我利用祭奠祖宗的机会，驱车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故乡。

故园依旧。一座四合大院已经不是昔日的嘈杂热闹、人来人往，破败不堪的那两扇曾经油漆的明亮通红的院门半掩半开着。院墙虽然陈旧了些，但远远的看去仍然是那样高大威武。和花楼的围墙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让人很难逾越的屏障。推开院门，一眼看到对面的照壁已经很残破。半个墙壁上的白灰已经完全剥落，有去年长的已经枯败的杂草还在照壁的顶檐上挂着，在春风里摇曳着。

褚家弟兄四个，四大家人口曾经在这个大院里一起生活过，相处过。如今除了八十多岁的大妈一人孤独的居住在西厢房内，其他十几间上房和下房都紧紧的锁着门，窗户上满是蜘蛛网和灰尘。子孙们进城的进城，出嫁的出嫁，迁居的迁居，谁还会留恋这座狭小拥挤的旧宅老院呢？褚家大院的年龄比大妈的年龄还大呢，而今能够保存至今没有拆除也是褚家后代的福祉啊。后来这里也成了二十几个大中专学生和研究生的真正摇篮啊。

大妈已经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看上去身体很硬朗，自己的生活起居还能料理。大伯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过世。大妈一直很坚强。在孤独中陪伴着儿女成长壮大，现在他们都在省城和市里工作生活。大妈一个人守着古老的院落，显得很孤单凄凉。在我记忆里大伯亲手种的那棵槐树，现在已经是几个后生围着都难以合抱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把院子里挡的半明半暗的，无形中增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晚上，我就住在了大妈家，倾听着大妈给我讲述远去的褚家大院的故事。有的是我听说过的，有的是我还从未听过的。大妈的娓娓道来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遥远的年代里，回忆的翅膀载着我在历史的遗迹上飞翔。

故事得从我爷爷和奶奶结婚那天开始说起。

爷爷奶奶的婚事

　　爷爷和奶奶都是文盲。结婚的那年正是人类跨入二十世纪的年头。腐败的清朝政府快要敲响了灭亡的丧钟。义和团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正在兴起。紧挨着褚家的基督教堂的外国传教士被当地的义和团杀死。孝义古城内沸沸扬扬，群情激昂。席卷中国大地的义和团运动之火也同样在这个小县城里熊熊燃烧。

我奶奶是被八抬大轿抬着离开生她养她的村庄的，一路吹吹打打，很是风光热闹。可在离城不远的孝河边，娶媳妇的队伍被义和团截住。当时，河上还没有建桥。水流湍急，人们是靠踩着水才能过河的。爷爷和奶奶都在轿子里焦急没有办法。奶奶的脚是三寸金莲，根本就下不了轿子。

义和团拦截的理由很简单，办喜事得向义和团交纳喜钱，因为褚家的婚事没有向义和团申报，所以不允许进城。

结婚的队伍停在河对岸。家里的亲朋友好友等到日落西山还没有见迎亲的队伍回来。迎亲队伍里的经理、媒人和义和团的小头目说的嘴皮都快烂了都不顶用。给大洋不接受，给红包不要，软说硬说都不答应。干巴巴的把迎亲的队伍堵在河对岸。

我老爷爷排行老二，生性老实敦厚，不爱说话，办事情不是很精明。生了两个儿子。我爷爷是老大，老二是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党，一直在外玩枪杆子，几年和家里都没有联系了。影讯全无，生死未卜。消息传回家后，老爷爷抱着个脑袋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事情很凑巧，也许是天意的驱使吧。我二爷爷鬼使神差的带着自己的好几个革命党的弟兄挎着三把盒子枪，顺路回家来。一进门，看到张灯结彩的，知道家里正在举行哥哥的结婚大典。当他知道迎亲的队伍还被义和团堵在河边的时候，火冒三丈。说了声“弟兄们，跟我走。”

几声枪响，把义和团的几个罗罗兵吓得屁滚尿流。义和团手里拿的是红缨枪和大刀，哪儿见过从西方国家进口的新式武器。当二爷爷对着天空鸣枪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天兵天将来到了。

迎亲队伍过河的时候，所有义和团的兵勇都主动的下到河水里，帮助队伍顺利地渡过孝河。

晚上掌灯的时候，县衙门和义和团的头头都面带微笑的带着厚礼来祝贺，并向我老爷爷和二爷爷陪情道歉。

大家握手言和，皆大欢喜。褚家大院里鼓乐喧天，笑声朗朗。奶奶披着红盖头穿着大红的结婚盛装，和爷爷举行了大礼，拜天地、拜高堂、拜亲朋、夫妻对拜以后，就双双走进了洞房。

庆贺的亲朋喝酒享乐一直到天亮才散去。当太阳爬到树梢的时候，褚家大院还在寂静的酣睡中呢。

义和团首领的逃亡

　　中国人民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和团运动像一团火焰在中国大地燃烧，毁教堂，杀外国传教士，震怒了外国列强。腐败软弱的清政府在外国帝国主义国家的压力下，出卖了义和团。中外反动势力联合起来消灭义和团，捕杀义和团壮士。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秋夜，风刮得很大。褚家大院里的门窗都紧紧闭着，偶然有一两声犬吠和猫叫。

褚家大院的院门并没有打开，便有两个身影从高高的院墙上飞跃下来，毫无声响。在爷爷新婚不久的窗户上，一个男人在压低声音叫着爷爷的名字。

“永德，睡下了吗？我有急事。快起来开开门。”声音里带着焦急和紧迫。

屋里的油灯点亮了，微弱的灯光从两扇木板做的外窗缝隙里透出来。

爷爷和奶奶听出窗外的声音是和自己从小玩大的杨三。但因结婚的时候有了那个拦截的过节，爷爷对杨三表面上没有什么反映，实际上心里对杨三很有意见。杨三和爷爷的性格大不一样。爷爷小心谨慎，为人厚道。杨三呢，爱出风头爱冒险，做事情铁面无私。在义和团运动兴起的时候，他当了首领。领导着那些舞枪弄棒的壮士很轻易的就把那个美国传教士给杀了。现在，县衙门在追捕的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想到了自己的真正好友。杨三知道自己上次让弟兄们拦截好友的迎亲队伍是个大错误。当时只想给世人证明自己的公道和正派，却伤害了朋友的情谊。不过，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就是让好友当面给自己两个耳光也心甘情愿。

爷爷奶奶起床开门以后，杨三面无血色的带着自己的一个亲信进了屋。

“永德，我上次的事情对不起你。你就看在我们从小耍大的情分上原谅我吧。现在情况危急，县衙门这几天到处在搜捕我。请你帮助我去寻找你弟弟。我无路可走，只好投靠革命党了。”

爷爷很为难，他看了看新娘子没有啃声。

奶奶心底很善良，接过来就对我爷爷说；“那你赶快收拾一下，送他们去你弟弟那里吧。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啊。”

杨三感激的看了奶奶一眼，“你们的救命大恩我今生今世永不忘记。”

爷爷一直没有说话，弯腰用口袋装了几件衣服和干粮就和杨三一头扎进了夜幕里。

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在我爷爷和杨三刚刚出了花楼的时候，他们三人便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官兵一下子包围，逮了个正着。

几天以后，爷爷被远在省城的二爷爷通过革命党暗底里的疏通，保释出狱。杨三却难逃被清政府砍头的结局。

杨三就义的那一天。孝义古城秋雨连绵。看热闹的百姓冒着雨，踏着泥泞，跟在刑车的后面。杨三的喉咙被卡着不能说话，但眼里含着愤怒和仇恨。当他在人群里看到我爷爷和奶奶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是愧疚还是感激？是遗憾还是真情？我想，里面都有。

二爷爷的沉沦

　　二爷爷识字没有几个，生性暴躁刚烈，是古城街上有名的爱抱打不平的血性汉子。一生未曾娶妻，十六岁就随同革命党的仁人壮士去了省城太原。具体怎么样同没落的清政府作斗争，家里的人也仅仅知道点凤毛鳞爪，只是隔一段时间就见他带几个挎洋手枪的弟兄耀武扬威地回家来，吃住几日就神秘的销声匿迹了。

那是辛亥革命刚刚发生的那年，清朝政府一夜之间就倒台了。旧衙门变成了县政府，辫子军变成了国民军。袁世凯窃取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的革命成果，当上了国民政府的大总统。

这一天，褚家大院还像往日一样，老老少少都早早地起了床。我大姑、二姑和我大伯已经出生，但年龄尚小。最大的也就是个八、九岁的样子。我大伯还在襁褓中，全家人因为我奶奶生了个胖小子，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我老爷爷和老奶奶每天忙碌地准备给孙子过满月，到时候邀请亲朋好友和四方邻居前来庆贺。

在上午太阳一杆子高的时候，我二爷爷突然单枪匹马的进了褚家大院，一脸的灰暗，没有了先前的容光和傲慢。

全家人很惊讶。原以为“武昌起义”成功，清政府倒台。我二爷爷一定会在省城弄个一官半职。想不到他还是一贫如洗的灰溜溜地回乡来了。

我老爷爷和老奶奶却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样。做父母最大的希望是儿子的安全，只要保全着身子没有一丁点的伤损平安回家来，就是谢天谢地的大好事大善事。当官不当官，发财不发财都无所谓。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原则。褚家的家训是“但知行好事，不用问前程。”，从老爷爷手里一直留传到我们这一代。勤劳持家，节俭过日子是我们褚家的优秀传统。二爷爷的习武从军实际上是离经叛道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不知道替二爷爷担过多少心，受过多少怕。今天二爷爷安安全全回家来，无形中给两位老人家增添了不少快乐和幸福。

二爷爷却不以为然，他从小不爱读书，不喜欢干农活儿，只爱舞枪弄棒的，结识的都是一些绿林好汉。窝在家里让他修心养性，简直是要他的命。可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总是坎坎坷坷，总是作弄人，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爷爷作为长子，虽然过早的就承担起了家庭生活的担子，没有念过书，识下字，但是，却对父母、对兄弟、对妻儿很负责，很有男子汉独撑一片天的气度和魄力。他在古城开设了自己的绸缎铺子，在相距三十多里外的山区最大集镇兑九峪有自己的分店。在古城外发展并购买了一百多亩的水浇地。在我爷爷这辈褚家已经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大户人家了。

二爷爷虽然情绪低落，暴躁不安，动辄就大吵大闹，但是，爷爷念在一母同胞真情真爱的份上，没有和弟弟计较。总是在闲着的时候去二爷爷的房间里谈心安慰他，显露了大哥哥宽厚的胸怀和真诚的风范。把个桀骜不驯的弟弟驯服得服服帖帖。

二爷爷在后来的生活里，邻里给介绍过多少良家姑娘，都没有谈成婚事。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二爷爷从心里就没有组织家庭的观念。后来，他二度出山，加入了阎锡山的部队，又抗起了枪杆子，在阎冯、蒋大战中，作为炮灰死在了军阀混战的战场上。看来他天生就是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命啊。

作者简介

褚晨光1960年生于孝义市老城桥南村，毕业于中国人民警官大学，四级高级警长退休。现为：

《孝义风采》刊物主编助理；

孝义市老区建设促进会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

瑶圃社区离退休干部党支部书记兼老年大学分校校长；

孝义市关工委"五老"宣讲团法律讲师团副团长；《小马烽》刊物执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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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G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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