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国庆第三日,午后,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村南的河,比想象中要瘦些,也要安静些。秋水是澄碧的,流得缓缓的,只在绕过河心那几块青黑色的顽石时,才打起几个无声的旋儿,随即又平展展地向东去了。阳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慵懒的金箔,随着水波微微地颠荡。岸边的芦苇已见了苍黄,一丛一丛,在秋风里垂着头,像在为什么人致着无言的哀悼。四周只有风声、细微的水声,以及更远处村子里偶尔传来的一声鸡鸣,反而将这河边衬得愈发静了。</p><p class="ql-block"> 她的坟,就在河岸不远的一处高坡上。</p><p class="ql-block"> 很小的一座土丘,新培的黄土还带着湿润的生气,与周遭干燥的土地颜色迥异。坟前立着一块简单的青石墓碑,上面只镌着“唐甜”两个字,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立碑人。那字刻得深深的,笔画却有些稚拙,想来是她的家人或是村中石匠的手笔。碑前放着一束野菊花,黄白相间,已被风吹得有些萎谢了。我就这样站着,影子被西斜的日光拉得长长的,覆在那一杯黄土之上。</p> <p class="ql-block"> 我仿佛又看见她了。不是在这肃穆的坟前,而是在那间总飘着粉笔灰和旧书气味的办公室里。她总是第一个来,轻轻地喊一声“报告”,得到允许后,才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那作业本总是按小组分得清清楚楚,边角都理得齐齐的。有一回,我见她额发上沾了一点白色的粉笔灰,想伸手替她拂去,她却已笑着将本子放下,一阵风似的转身跑了。如今,那点粉笔灰,仿佛还悠悠地飘在眼前,而人,却已躺在这冰冷的泥土里了。</p><p class="ql-block"> 风忽然大了一些,吹得芦苇簌簌地响。我记起她问我的那个问题,就在那篇课文之后。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响起:“老师,您觉得田晓菲嫁给外国人算不算背叛祖国?”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呢?我说了些“人各有志”、“文化交流”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可她,却用那样一种认真的神情,说出了那句让我至今想起,心头仍要一震的话——</p><p class="ql-block"> “人就像树,长得再高,根总该扎在原来的泥土里。”</p><p class="ql-block">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不像背书,也不像学舌大人的腔调,那是一种从她心底里生长出来的、朴素而坚定的信念。如今想来,她岂止是将根扎在了这片泥土里,她是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还给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那条河,不就是这土地的血脉么?她用最惨烈也最温柔的方式,实践了自己无意中说出的箴言。这算是一种命运的谶语么?我宁愿不是。我宁愿那只是一句寻常的、孩子气的感慨。</p> <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青石墓碑上。“唐甜”,这个名字此刻像一枚青涩的果,哽在我的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那样甜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凝在她那微微上扬的弧度里。办公室里再沉闷的午后,只要她抱着作业本走进来,说一声“老师好”,便似乎一下子就亮堂了,通透了。可如今,这甜,却被这无尽的、深沉的苦楚给淹没了。那河水的滋味,该是何等的苦涩与冰凉啊。</p><p class="ql-block"> 我又想起她周记本里的话了。那本子,我还收在我的抽屉里,用牛皮纸仔细地包着。最后一篇,写的是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可明年又会冒出新的一批,白白的小伞兵,永远乐观地准备起飞……”</p><p class="ql-block"> 风又来了。这次,我当真看见了几茎蒲公英,就在她的坟旁,撑着毛茸茸的、洁白的小伞,在秋风里轻轻地颤着。它们是在等待一阵风么?一阵能将它们的孩子送去远方,落地生根的风。我看着它们,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复杂的、既悲且慰的触动。</p><p class="ql-block"> 她不就是一株蒲公英么?生命那样短暂,那样轻易地就被命运的风吹折了。可她救起的那个孩子,她留在我、留在同学们心中的那些阳光般的微笑、那些认真的话语、那些细致的关怀,不正是她撒下的种子么?它们会落在时间的泥土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地发出芽来。</p><p class="ql-block"> 日色愈发淡了,远山已染上了暮霭的青色。我该走了。我俯下身,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一支钢笔,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墓碑前。那是我预备在她升入初二时,送给她的奖品。</p> <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说话。转身离去时,秋风盈袖,河水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河边那座小小的坟茔,连同那坟旁年年岁岁生生不息的蒲公英,都将从此,深深地扎根在我记忆的泥土里……</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篇《河边那坐坟茔》抒情散文是我近日继《那年,她十三岁》的后续之作。和广大读者一样,有感于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并基于两段故事素材,尝试捕捉其中跨越时空的情感纽带,最后将瞬间的绽放与永恒的守望融为一首歌词分享给亲爱的朋友们:</p><p class="ql-block">《纸船与月光》</p><p class="ql-block">第一段</p><p class="ql-block">十三岁的夏天 河水轻声唱</p><p class="ql-block">碎花裙摆掠过 青草香</p><p class="ql-block">她折的纸船晃晃荡荡</p><p class="ql-block">载着梦想漂向远方</p><p class="ql-block">那座孤单坟茔 在河岸另一方</p><p class="ql-block">野花年年盛开 无人访</p><p class="ql-block">只有风穿过白杨树梢</p><p class="ql-block">像谁在轻轻叹息悠长</p><p class="ql-block">(副歌)</p><p class="ql-block">纸船漂啊漂 穿过时光</p><p class="ql-block">坟茔静默 守着月光</p><p class="ql-block">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p><p class="ql-block">一个在故事里被遗忘</p><p class="ql-block">只有河水记得 那些年</p><p class="ql-block">她们曾交换过 目光</p><p class="ql-block">第二段</p><p class="ql-block">日记本已泛黄 字迹渐迷茫</p><p class="ql-block">蝴蝶结落在 旧木箱</p><p class="ql-block">若你路过那片芦苇荡</p><p class="ql-block">是否听见童谣在飘荡</p><p class="ql-block">野草缠绕墓碑 名字已斑驳</p><p class="ql-block">清明雨打湿 无名花朵</p><p class="ql-block">有人永远留在了河畔</p><p class="ql-block">有人一生在岸边张望</p><p class="ql-block">(副歌)</p><p class="ql-block">纸船漂啊漂 穿过时光</p><p class="ql-block">坟茔静默 守着月光</p><p class="ql-block">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p><p class="ql-block">一个在故事里被遗忘</p><p class="ql-block">只有河水记得 那些年</p><p class="ql-block">她们曾交换过 目光</p><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当月光洒满 河床</p><p class="ql-block">纸船终于靠岸 不再流浪</p><p class="ql-block">隔着时空的 对望</p><p class="ql-block">在童谣里 轻轻 回响</p> <p class="ql-block">注:</p><p class="ql-block"> 1、歌词通过“纸船”与“月光”的意象交织,构建了生者与逝者、瞬间与永恒的对话空间。</p><p class="ql-block"> 2、若果要完成音乐作品,在旋律设计上,主歌部分可采用叙事性强的民谣旋律,副歌则转入空灵悠远的合唱,尾声渐渐消散如回忆的回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