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裂痕</p><p class="ql-block"> 大雨下了三天,李桂兰家后墙的裂缝又宽了一指。</p><p class="ql-block"> 她撑着破伞,踩着泥水往村委会去。村长陈三娃正和几个人打麻将,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说了说了,李老四家答应修排水沟。”</p><p class="ql-block"> “答应三个月了,”李桂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尖滴在地上,“墙都要塌了。”</p><p class="ql-block"> 陈老三打出一张牌:“急啥?要我说,怪还怪你老先人当初盖房咋不把地基抬高两米和他老四家一样齐!人家也是老先人留的房,又不是故意给你家房子倒水呢?再说了,你房子有裂缝,你咋不说你盖房时质量不行呢?”</p><p class="ql-block"> 李桂兰不再言语,又去乡里。乡长老付正要去开会,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过:“这事我跟说了几次了,你还跑?下着大雨,你一个妇女倒冷跑啥呢?如果人人像你这样越级上访,我们还干不干工作了?”</p><p class="ql-block"> 李桂兰气不过付乡长几次来爱搭不理的样子,顺口而出:“妇女咋了,男的还是女的生的!你不管,我就不信没人管了!</p><p class="ql-block"> 雨停后,李桂兰搭车去了县里。信访办的小姑娘登记了她的信息,让她回家等着。</p><p class="ql-block"> 这一等,等到树叶落尽。乡里来了两个人,围着裂缝拍了照,摇摇头走了。</p><p class="ql-block"> 腊月里,陈老三传来消息:李老四家在村东头批到了新宅基地,开春就搬。李桂兰心里一喜,以为问题要解决了。谁知李老四搬走后,雨水照样往她家墙上灌。</p><p class="ql-block"> “付乡长,李老四搬了,那我家墙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能怎么办?凉拌?你自己修修不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那我也想要块宅基地,也搬走。”</p><p class="ql-block"> 付乡长气笑了:“当庄基是你家管呢?批不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李桂兰开始了上访路。市里、省里,最远的一次到了北京。每次乡里都派人接她回去,付乡长说:“老李啊,你这样闹,对谁都不好?”她也同样不明白:接访那么大的开支,就是没人愿意给她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 县信访办的档案里,她成了“老访户”。她的头发从花白等到全白,墙上的裂痕用水泥补了又裂。</p><p class="ql-block"> 转机来得很突然。她女儿大学毕业,考进了省里某部门,后来成了督察联络员,负责巡检本市。几乎是同时,她侄子被任命为县办公室主任。</p><p class="ql-block"> 这年初春,县里来了三辆车。信访办主任、新任乡长、村长都来了,脸上挂着十几年没见过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李桂兰同志,你的问题县里研究了,”新上任的孙乡长亲切地扶着她胳膊,“特事特办,县里乡上调剂资金,一次性解决!”</p><p class="ql-block"> 她拿到了三十万的补偿款,还有一份《息诉罢访谅解书》。孙乡长亲自递上笔:“签了字,这事就彻底了了。”</p><p class="ql-block">她犹豫着,“那我这些年的精神损失费呢?”孙乡长凑近低声说:“放心,签了之后,有政策我给你争取。”</p><p class="ql-block"> “多少?”</p><p class="ql-block"> “会有的,会有的。”孙乡长笑着。</p><p class="ql-block">她看了看侄子,侄子点点头。她签了字。</p><p class="ql-block"> 安宁了十二年。期间,她用那笔钱修了墙,换了屋顶。</p><p class="ql-block"> 直到去年冬天,丈夫去世,女儿又调离了岗位,她忽然想起那“后续政策”还未兑现。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她去了县里。</p><p class="ql-block"> “把我哄了!”她对接待的人说,“当初答应签了谅解书还有补助!”</p><p class="ql-block"> 县里找乡上。如今的乡长姓郑,刚上任三个月,从档案室翻出已经发黄的谅解书:“白纸黑字,就三十万,没别的。”</p><p class="ql-block"> 她不认,说是领导口头答应的。</p><p class="ql-block"> “哪个领导?”</p><p class="ql-block"> “当时在场的都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郑乡长先是讲政策:“大娘,咱们要讲道理,白纸黑字在这里......你这样闹,对你孩子影响不好......”</p><p class="ql-block"> 李桂兰冷笑:“孩子调北京去了。”</p><p class="ql-block"> 郑乡长开始躲着她。但她每周准时出现在县信访大厅,安静地坐着,直到县里下了死命令:“不能再让她来了!”</p><p class="ql-block"> 郑乡长只好每天到她家“报到”。他带了本政策汇编:“大娘,我给你讲讲信访条例......”</p><p class="ql-block"> 如此过了半个月。郑乡长渐渐不再说大道理,只跟她拉家常,她爱搭不理。郑乡长苦笑:“我不是来劝您不告的。我就是想,您这三十年,是怎么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她愣住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她说了很多。从墙上的裂缝说起,说到丈夫的病,自己一个人拉扯女儿,说到那些上访路上,冬天车站里的寒冷,夏天柏油路面的灼热。说到女儿争气,说到那些前倨后恭的脸。</p><p class="ql-block">最后她说:“我不是非要那点钱,我是要个理。答应了的事,怎么能不算数?”</p><p class="ql-block"> 郑乡长回到乡里翻遍档案,问遍老同志,没人承认当年有过什么口头承诺。</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他去了趟县里,还是没有眉目。</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他又去了李桂兰家,“县里研究了您的情况,特批了一笔困难补助,不多,五千元。不是补偿,是给您养老的。”</p><p class="ql-block"> 李桂兰看了看郑乡长,哭了,又面无表情地笑了。三十多年的坚持,就为这“理”字。</p><p class="ql-block"> 她说:“明天别来了,好好给老百姓干点实事吧。我的事,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雨又下起来了,李桂兰站在窗前,墙上的裂缝早已补好,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是岁月的皱纹,又像是某种刻骨铭心的记忆。</p><p class="ql-block">(文中人物皆为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