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姥爷的名字诗

燕赵勇哥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祖姥爷,规范的称呼应是外曾外祖父,是姥姥的父亲、母亲的姥爷。他姓籍,名讳元榜,是华北平原小乡村里一位极慈善的老人,与人为善,与世无争。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姥是他的大女儿,闺名唤"记";膝下还有三位舅姥爷,分别名存善、存德、存福。大舅姥爷育有四子:长岭、长峰、昆仑、岗;二舅姥爷有两子:平川、光辉;三舅姥爷的两个儿子,则叫青松、青涛。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名字里的光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姥爷的名字"籍元榜",在我儿时听来总带着庄重的泥土气息——像从泛黄的老黄历上拓印下来,一笔一划都刻着旧时光的印记。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庄稼人,一辈子没走出过百里地,却用沉默的脊梁撑起了一大家子的根。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姥总说:"你祖姥爷那辈人,名字是命,也是愿。"元,是排行之首;榜,含着上榜、正经、有出息的期盼。籍姓在村里原是大族,祖辈也曾家境殷实,可到他这枝却家道中落: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最让他抱憾的是母亲辞世时,因家徒四壁,只能将丧事从简。不能象同族兄弟那般停棂七日、风光大葬。这份亏欠,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病。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姥爷与祖姥姥感情极深。老伴去世后,他如孤雁失群,终日魂不守舍。某夜梦见她在一户人家门前用簸箕簸粮,从此便坚信老伴已转世等待,每日拄着拐杖寻访邻村,非要找到梦中那扇门才肯罢休,直到自己也撒手人寰。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名字里的祈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给四个孩子起名时,藏着最朴素的人生哲学。大女儿取名"记",姥姥说这是"记着祖宗、记着本分、记着饿肚子的年月";三个儿子的名字都带"存"字——存善、存德、存福,恰似老人在念叨:"善要存着,德不能丢,福气得一点点攒。"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孙辈,名字里便有了山河气象。大舅姥爷的四个儿子全是山:长岭、长峰、昆仑、岗,仿佛一脉青山连绵不绝;二舅姥爷的两个儿子,平川与光辉,又似山脚下的开阔地与照在高处的光。我常想,这一辈的名字像幅地图:山连着山,川流不息,光落在峰峦。三舅姥爷的青松、青涛更妙,一个扎根厚土,一个逐浪远方。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名字串起来,是首没写完的诗:开头是土地,中间是山河,结尾藏着风和浪。祖姥爷便是那个悄悄押韵的人。他不识多少字,却懂得给后代起名要带些力量,藏些盼头。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名字里的远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在城市里喊一声"光辉"或"青松",旁人或觉老派,我却看见名字背后的山、河、麦田,和那个蹲在院门口抽旱烟的老头——他默默看着儿孙们长高、出门、远行,把自己没去过的远方,都放进了名字里。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地图上看见"昆仑"二字时,心总会轻轻颤栗。那是祖姥爷一辈子没能抵达的远方,却是他用三个字,悄悄带我们抵达的天地。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活着的痕迹,未必是碑文、房产或传世之物。祖姥爷什么都没留下,又什么都留下了:他把山放进儿孙的名字,把河藏在期盼里,把"记"字像种子,种进了我们这一脉的根里。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过许多城市,听过无数时髦名字,那些响亮的、带英文缩写的,都如风掠过。可听见"存福""青松"这样的称呼,心就忽然沉下来,像踩进湿润的泥土——那是祖姥爷用名字为我们保留的故乡。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没读过书,却懂起名是对未来的祝祷;没看过地图,却用"昆仑""长峰"为孙辈标出天地轮廓。他一生没走出村子,心愿却翻过太行、越过黄河,伸向天边的雪峰与大海。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甚至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但能想见他粗糙的手:麦收时握过镰刀,冬夜里拍着孙子的背念叨"长岭啊,要长得高,也要站得稳"。他梦见祖姥姥簸粮的画面,朴素得让人心疼——不是疯癫,是舍不得。人说梦是假的,可思念是真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这代人的名字越来越轻,像浮在水面的叶子。可我仍希望,有人给孩子起名时,心里也装一座山、藏一条河,留些土话里的厚重。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总得有人记得: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得有人知道,一个不识字的老人,曾用名字为我们翻山越岭。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