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雨居札记》</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雨,大约是从我两年前看着旧宅拆毁、重新垒起砖墙时,便悄悄缠上了日子。头一年忙着监工修建,看着老地基上立起新屋的框架;第二年又一点点琢磨简单装修,从刷墙到摆置家具,时光在灰浆味与木料香里慢慢淌过。直到今年春,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终于有了模样,才真正定下搬迁的念头。两年的等待与忙碌,倒让这雨也似有了耐心,一路陪着从旧宅的废墟,走到了新居的晨光里。日子虽曾被建材清单、装修图纸缠成乱麻,雨水却也不全是清冷。有时夜深收拾停当,泡一盏热茶捧在手里,看白气袅袅地升腾,与窗上模糊的雨痕叠在一处,心里竟也生出些许安稳。那些沾了灰的旧物,在灯下细细擦拭,往事便也跟着清晰起来;丢掉的虽是累赘,留下的,却都是时光筛下来的温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先得见规整的,是这间素日埋首的书房。当最后一只书箱启封,将那些伴我经冬历夏的册页,一册册归位进新打的木橱——《昭明文选》挨着《人间词话》,半旧的诗集压着泛黄的札记,它们肩并肩恢复了往日的井然,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依次归座。指尖拂过或深或浅的书脊,触感里藏着经年的墨香与暖意:那本线装《陶渊明集》的封皮已磨出柔润的包浆,是曾在连阴雨季陪我读“采菊东篱”的旧识;那册夹着银杏叶的散文选,还留着去年秋阳的温度。窗外雨丝斜织未歇,屋内已亮起一盏青瓷台灯,暖光晕染在书桌一角,将雨声与墨香轻轻裹住,圈出一方“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小天地。先前悬着的那颗心,竟在此刻跟着书册一同落了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收拾旧物的时候,上初中的孙子也抽了周末过来帮忙。他不再是小时候只会跑来跑去递小物件的模样,会主动搬起不重的纸箱,蹲在一旁小心擦拭旧相框——擦到我年轻时与友人的合影,他会指着照片里的风景问:“奶奶,这是哪儿啊?当时是不是还没有我?”也会对着老相册里他儿时的笑脸笑出声,跟我聊起初中班里的趣事。那些尘封的回忆在我们的对话里慢慢鲜活,连带着收拾旧物的枯燥,都浸了些少年人的鲜活气。墙角还堆着几只未及拆封的瓦楞纸箱,胶带封得严严实实,像藏着许多待揭晓的谜题。这景象反倒让我不急于一时了,日子还长,正好容我慢慢点数这些遗落的珠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深秋确是不声不响地来了。往年的秋,是高旷爽朗的,而今年,它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抵达。这雨,绵绵的,密密的,下得不慌不忙,像一封封长长的信,反复擦拭着尘世。空气里也不单是草木腐熟的气味,偶尔一阵风来,竟带来邻家院落新开的晚桂那一丝幽微的甜香,让人恍然,生命更迭的仪式,原是在这静默中庄重完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便常常在收拾的间隙,倚在窗前看雨。看雨脚在零乱的小院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也看那几盆随手搁在墙角、一直无暇照料的绿萝,反而被雨水滋养得格外青翠,透着倔强的生机。我的心,也跟着这景色一同安静下来。那些搬迁的劳顿,安置的繁琐,仿佛被这耐心的雨水一一抚过,虽未消失,却少了几分焦躁。力气像一盏灯,光焰虽微,但只要能遮护好这一点火苗,便总有无需匆忙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翻开那本《昭明文选》时,书页间夹着的一张旧书签滑落下来,上面是我多年前写下的读书心得,字迹已有些模糊。也翻出一个旧信封,里面是几张早已褪色的旧邮票,边缘都已微微卷起。摩挲着这些小小的、被时光遗忘的痕迹,彼时的心境却慢慢浮上来,清晰得如同昨日。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些沉默的旧物伴奏。我伸手触摸窗玻璃,感受到那细密的雨丝带来的微微凉意,这种凉意却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春日的萌动到深秋的沉静,这大半年的光景仿佛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独特的风景,每一个瞬间都值得铭记。旧日生活的轮廓,被仔细地打包、封存,又在新居的晨光里被重新打开;而那些曾经的疲惫与焦虑,也仿佛在此刻,被这满架的沉默与温柔,悄悄宽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岁月如梭,搬迁的过程让我重新审视来路。那些曾经觉得紧要无比的东西,其实很多是可以舍弃的。真正重要的,是那些陪伴我们走过岁月的人与情。家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那些旧物,那些书籍,它们承载着过去的记忆,而墙角那些未开启的纸箱,则预示着未来生活的种种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珍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新居的第一个夜晚,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坐在窗前,看着雨丝在灯光下交织成一幅幅动人的画卷。孙子已经睡去,他的呼吸均匀而平稳,像是这雨夜中最美的乐章。我想起了苏轼的那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在这漫长的乔迁途中,我虽有疲惫,但每一次与孙子的对话,每一次对旧物的抚摸,都让我感到安稳。我知道,无论未来的日子如何变迁,这份由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暖与宁静,将永远伴随着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