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馈赠

雨润翠微

锄头叩响大地的门环，

褐红的浪翻卷着漫过来，

红皮薯从梦里滚出，

沾着潮湿的星子——是昨夜的露，

还没来得及擦去。

它们在地下织网，根须缠缠绕绕，

接住每滴雨的凉、每缕光的烫，

把自己养得圆滚滚，

像揣了满肚子阳光的胖娃娃，

肚皮绷得发亮。

狗尾草摇着白絮，在风里数着节拍，

远处高架桥的轻鸣渗过来，

却搅不乱土地的节奏。

它不理钢铁的速度，

只管把养分往深处送，

像位固执的老者，只认自己的钟。

春分时，薯种从霜气里醒来，顶破冻土的脆响，是第一声啼哭；

夏至的暴雨浇透垄沟，它借水势把根扎得更牢，

在泥泞里攥紧土的掌；

秋分的日头晒烫坡地，淀粉在薯肉里悄悄凝结，

把暖烘烘的甜，一层一层锁进最里层，

像母亲把糖藏进糕点的心。

蹲在地里的人，指甲缝嵌着土，

指尖抚过薯皮的细痕，

像辨认土地的掌纹——

这颗表皮粗糙，疙瘩里嵌着沙，定是挨过某个夏夜的冰雹，

却仍憋着股劲长；

那颗圆得规整，占了最肥的土坷垃，

皮上的细毛都透着顺。

根须扯断的轻响，窸窸窣窣，

是土地舍不得的絮语：“慢些走，再带点泥”，

却仍把最实在的馈赠捧出——

切开的薯肉，粉白里透着淡黄，

像把整个秋天的暖，揉成看得见的模样，

断面的纹路，是阳光写的诗。

竹筐里，薯块还带着地脉的温度，

泥星子结成细碎的痂，是土地盖的章。

有人用围裙角擦亮最上面那颗，

红皮亮得像涂了釉，

映出田埂上的人影、天上的云，

也映出掌心里的汗，亮晶晶的，

坠在薯皮上，成了又一颗星。

这汗混着土，滴在薯堆上，

像给土地回了封短笺：

收到了。字很轻，却重得能砸进泥里。

炊烟升起时，竹筐已沉甸甸，

绳勒进肩头，压弯了腰，

却压不住脚步的轻快，像踩着鼓点。

这些带着泥土香的薯，

是土地给日子的回信，

把“勤恳就有收获”的道理，

藏在粉糯的芯里，

要亲口尝，才说得清。

等锅里的蒸汽腾起，薯香漫过窗棂，

烫得人鼻尖冒汗时，我们才懂得，

馈赠里最珍贵的，不是甜，

而是土地教给我们的：

扎根越深，活得越沉，

日子才能像这薯肉一样，

瓷实，暖人，

藏着化不开的香，

在齿间，也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