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山下的家

南苑来客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车子驶离徐州市区,一路往东南去。原本只是想着寻个歇脚处,不料这一寻,竟寻到了四十公里外的黄河故道边上。导航上“鲤鱼山庄”四个字,倒让我无端想起“鲤鱼跳龙门”的俗谚来——我们这被国庆的人潮挤出来的旅程,也算是一跳了。</p><p class="ql-block"> 到时已是初夜。远远便看见一片高高低低的屋舍,散落在缓坡上,借着灯光,方看清粉墙黛瓦,竟有几分江南的韵致,可细看那墙石的粗粝,屋角的浑朴,却又分明是北地的筋骨。办入住的小姐说,这原是个百十年的老村子,后来人都搬走了,空壳子闲搁着,叫一家公司瞧见了,便依着原来的脉络,修修补补,成了今日的模样。我们住的那栋,就在山庄的中心处,门前不远有棵老槐树,枝叶蓊郁,像一把撑开的巨伞。</p><p class="ql-block"> 别墅里是干干净净的,陈设也算不得如何奢华,只是那原木的桌椅,素白的墙壁,透着一种简静。推开二楼的阳台门,晚风便“呼”地一下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润气息。一家人安顿下来,那份因滞留而生的些微焦躁,竟在这静寂里不知不觉地消散了。</p><p class="ql-block"> 住下的第一夜,睡得格外沉实。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窗外是叽叽喳喳的鸟鸣,脆生生的,不像城市里那般含糊。信步走出去,这才将周遭看得真切。山庄是围着一个小山坡建的,石阶蜿蜒,通向各家各户。路旁,废弃的石磨盘半埋在土里,成了别致的路饰,静默地诉说着前尘。最动人的是那些院落,门楣上还依稀可见旧时的门牌号,而如今,人声散尽,只余下阳光和风,在空院里静静地流转。</p><p class="ql-block"> 顺着路往下走,不消一刻钟,便到了一片水泊跟前,这就是“国湖”了。水色并不如何清冽,是那种沉沉的绿,像一块忘了打磨的老玉。湖水绕着小小的鲤鱼山,山不高,甚至算不上是山,只是个长满了杂树的大土丘罢了。然而这水,这山,一柔一刚,一低一仰,相依相傍,便成了这片天地间最安稳的构图。水边有长长的木栈道,走在上面,脚步声“空空”地响。远处,几只白鹭在水草丛中立着,悠然得像一个个遗世的梦。我捡起石子打水漂,那漾开的圈圈涟漪,便成了这静谧画卷里唯一的动处。</p><p class="ql-block"> 黄昏时,我们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喝茶。借着昏暗的光,看那远山、近树、屋舍、湖水,都溶在这暖暖的光晕里,界限模糊了,心也便跟着软了,化了。忽然觉得,这八百块钱一日租下的,不只是一个栖身的屋子,竟是一种错觉,一种“家”的错觉。这错觉,并非来自于空间的宽敞或物质的舒适,而是来自于一种奇异的“在场感”。我们不是闯入风景的旁观者,而是在这两日里,成了这山、这水、这空村暂时的主人,与它的过去与现在,有了一场无声的交谈。</p><p class="ql-block"> 临走的那天清晨,我又独自在村里走了一圈。晨光熹微中,那些老物件上的露珠,闪着晶莹的光。我想,这山庄的妙处,或许并不在于它有多么奇丽的风景,而在于它将一段已然终结的农耕生活,小心翼翼地封存了起来,做成了一册可供翻阅的“标本”。我们这些匆匆的过客,在此拾得的,是一份关于泥土、关于根脉的,遥远而温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车子驶出山庄,后视镜里,那片粉墙黛瓦渐渐缩小,终于隐没在黄河故道的秋色里了。我们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仿佛将那个临时的“家”,整座地,装进了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