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庶烈士

方法才

<p class="ql-block">1985年9月26日,北京京西宾馆,已是黄昏。孔原端着一杯清茶,对江西省委书记万绍芬低声说了句:“名单里缺了一个人,不合情理。”话音不高,却分量十足。缺的那个人,叫张国庶。自1930年被秘密处决算起,他的名字在烈士名录外停留了整整半个世纪。</p><p class="ql-block">消息传出,萍乡革命烈士纪念馆的筹备人员先是诧异,继而忙着翻档案,越翻越疑惑——没有明文材料证明张国庶曾背离组织,可也没有权威批文承认他殉难的烈士身份。看似简单的几行字,却被意外拖成了56年的空白。</p><p class="ql-block">时针拨回到1905年。萍乡城南,小院深处,张家添了一个男婴,取名国庶。家境宽裕,读书顺畅,少年张国庶并未想过自己会走到暴风口。真正的转折落在1923年: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掀起浪潮,煤矿工人的口号远比课本热烈,他的血液第一次被点燃。</p><p class="ql-block">就在同一年,同龄的孔原在矿区杂货铺当学徒。安全灯光暗淡,井口潮湿阴冷,矿工兄弟的生死只系一根绳子,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两个少年都在萍乡中学求学,很快在校内互助社碰头,相同的愤懑让两颗心慢慢结在一起。</p><p class="ql-block">1924年底,两人同时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萍乡地下党原本只有巴掌大的几个人,凭借这股青春劲头,一连串传单和夜校在县城冒出来。组织需要骨干,1927年春,张国庶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孔原则转战南昌、武汉筹枪。</p><p class="ql-block">张国庶留苏仅两年便返沪。为了安全,他化名“周之德”,出入法租界的小洋楼,一面巡视上海各区党组织,一面筹划工潮。也就在这段时间,他与纱厂女工晏碧芳结为伴侣。工作紧,生活苦,新婚夫妇的照片里没有笑,却有稚气未脱的坚毅。</p><p class="ql-block">1930年初春,江西省委在九江重建,中央点名张国庶担任书记。任务清晰——联络赣北赣西各苏区,组织城市配合红军攻打赣州、九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需要人的地方,他二话不说踏上轮渡。三个月里,赣江两岸星火骤起,九江港口的外侨报纸也开始惊呼“赤潮”。</p><p class="ql-block">火势一旺,敌方必然扑杀。5月下旬,叛徒带路,国民党武装便衣突袭米店省委机关,五十余名同志被捕。张国庶与晏碧芳双双被铐,先送南昌,再押老营房。</p><p class="ql-block">逼降先礼后兵,高官厚禄、赏金“好说”,张国庶冷笑一句:“费事。”几个字把所有利诱踢回原处。特务改换面孔,派叛徒庞云飞拿着酒菜进牢房。“少来这一套!”他骂得劈头盖脸,劝降现场成了怒斥大会。软的不行,硬的上。刑具夹在脚腕时,他咬紧牙关,未吐半句机关情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晏碧芳同样没有低头。国民党在内线报告上写道:“周之德拒不招供,决难策反。”张辉瓒见状,干脆下令“就地处置”。夏夜闷热,两人被押往郊外一片荒地,再没有人见到他们活着回来。</p><p class="ql-block">当年的同志很快打听到噩耗,却苦于没有尸骨、没有公文,只能写下“疑遭秘密杀害”六字。更棘手的,是张国庶的长兄张国焘后来背党的沉重阴影。亲缘成了负担,只言片语的流言就足以让审批卡壳。等到新中国成立,烈士审批有序展开,关于“张国庶是否叛变”的小道消息仍旧在卷宗夹角里打转,一晃二十多年。</p><p class="ql-block">进入八十年代,地方编纂《萍乡革命殉难烈士记略》,张国庶的名字依旧标注“待考”。孔原得知后拍案:“老同学干干净净上路,岂能让诬蔑跟着阴魂不散?”他先后走访程子华、杨尚昆,调阅中央组织部旧档,逐条对照。杨尚昆一句话掷地有声:“在上海时他为党牺牲,不存在叛变。”</p> <p class="ql-block">1986年初,孔原把一沓材料呈交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并在信中写道:“所谓叛党依据皆敌特口供,自相矛盾。”冯文彬批示“事实清楚,应予平反”。11月20日,江西省政府正式追认张国庶夫妇为革命烈士,补发证书,安葬事宜同步落实。</p><p class="ql-block">从九江米店到京西宾馆,历时五十六年。纸面上的“周之德”终于与张国庶合二为一,烈士名册上补上了迟到的两行小字。历史并非天然公正,它需要一双双不肯妥协的手去拨正。那些手有老茧,也有余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