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

欧阳华

月色如水，洒在戏台的青砖上，像铺了一层薄霜。我坐在台下，听着老先生拍案而起，惊堂木一响，满场寂静。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仿佛从岁月深处传来。那晚说的正是《牡丹亭》，杜丽娘游园惊梦，情至深处，竟梦中寻人，死而复生。台上的布景开了几株牡丹，月影斜照，恍若梦境成真。

我望着那轮明月，忽然觉得它不只是背景，倒像是个听书的老人，默默俯视人间悲欢。老先生说得动情，语调忽而低回，忽而激昂，说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台下有人轻声跟念，眼眶微红。

这说书的妙处，便在于一人一嘴，却能道尽千军万马、儿女情长。他不靠华服，不仗锣鼓，只凭一张嘴、一块木，便把四百年前的园林搬到了今夜。你说它老？可那情那景，分明鲜活如初。

我小时候常跟着祖父来听书，那时的说书人穿长衫，摇折扇，一开口便是江湖。如今舞台精致了，灯光也绚烂，可最动人的，仍是那一声“列位看官”。这三字一出，仿佛时空裂开一道缝，古今就此相连。

说书不是演戏，却比演戏更入骨。演员扮谁，就是谁；而说书人讲谁，便成了谁。他能前一句是闺中少女，后一句就变作白发老将。声音一转，身份即换，听的人闭眼，便见万水千山。

那晚散场后，月仍高悬。我走在归途，耳边还回响着杜丽娘的叹息。忽然明白，说书说的从不是故事，而是人心。牡丹会谢，月亮会缺，可那些藏在话里的情与梦，却一代代传了下来，从未真正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