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走过家乡河

昨日再现

寒露     走过家乡河 <p class="ql-block">每次回到家乡,总是喜欢去看流淌在小镇边上的那条河。似乎岁月里的每个节点都被它像一条线似的串起来,像秋天的一串红辣椒一样挂在日子的房檐下,寒露之后,经霜愈浓。</p> <p class="ql-block">记忆里的故乡,是那条缓缓流淌的河,常在睡梦中喧响。我像是个贪玩的孩子,沿着时光的河道,一次次溯流而上,打捞那些沉入河底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我总认为,如今的孩子,被钢筋水泥围困在城市中,即便身居乡野,也再难有我们儿时那种炊烟柳巷、邻长里短的乡村意象。他们的故乡,或许只剩填饱肚皮的农耕气象。而我不同,那个渐行渐远的故乡,始终是我心头一脉无法割舍的乡愁。我想,许多在那片土地上长大的、和我同时代的人,或许都怀着这样一份共同的情结。</p> <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的漂泊之夜,我常问自己,我的故乡到底在哪里?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每当填表写籍贯,我都会依着父亲的心愿,工工整整写下“辽宁省建昌县”。那是他十八岁离开的地方,是他生命中一脉无法割舍的脐带。可每次,我又忍不住在后面加个括号,注上我的出生地——宁城县八里罕镇。和父亲一样,那个偏远的乡村小镇,也是我生命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一段情缘。</p> <p class="ql-block">我的出生地八里罕镇位于宁城县的西南部,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土地:有河,却不大,不汹涌也不澎湃,没有文人笔下波光霞影、芦荻水鸟的诗意;有山,却不险峻,入冬后朔风四起,光秃秃的,没有大东北白山黑水的壮阔。可每每想起故乡,总有些苦涩甚至无奈漫过心海……</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家”,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父母是外来户,工资微薄,直到我离家求学,我们始终没有一座固定的宅院。家,总在一次次搬迁中游荡——今天是中学家属院,明天是联中家属院,有时还搬进公社的家属院……</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故乡,是一片空旷无边的乡野。五岁之前,我几乎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因为我和妹妹相差仅十一个月,母亲为了照顾我,给我请了一位奶娘,我叫她“干娘”。她和干爷是一对心地善良的五保户,用乡村最质朴、最原始却也最亲情的方式抚养我长大。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我喜欢拽着干娘的衣襟走家串户吃百家饭,也爱跟着干爷晚上去大队部场院的小屋里,听那些光着脚、叼着旱烟袋的庄稼汉唠嗑。在老旱烟和汗味混杂的氤氲中,我常迷迷糊糊地睡去……我的童年,是在最淳朴的乡村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光着脚丫满世界疯跑中度过的。</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成长,更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我出生在自然灾害的年代,踏着文革后期稀稀落落的口号声走进校门。年幼的我虽不懂父辈的彷徨与苦闷,却亲身体会了那个年代的艰辛与动荡。我跟哥哥刨过茬子、搂过树叶,和小伙伴一起追着马车跑十几里路拾粪,也随老师走出课堂,到“广阔天地”里炼“红心”——拔苗、捉虫、耪地,都是我遥远记忆中熟悉而亲切的农活。我曾因个子矮挎不动一筐粪在寒风中哭泣,也因在田间地头的红小兵演出表现出色,比别的同学多得了一个苹果……我记不清那时的自己是否也有今天孩子们成长的烦恼,只清晰地记得,我曾多么虔诚地盼望:妈妈不再用菜刀把一根铅笔割成两截分给我和妹妹;不必非要等到过年才能穿一身新衣服;放学后不用匆匆赶回家带弟弟、做晚饭……那些盼望,虔诚而简单,愚朴而热烈。</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记忆中渐行渐远、却始终走不出视线的故乡——亦苦亦乐,亦悲亦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几年前,我曾对一位朋友说,我要写一篇文章,记录我出生和成长的故乡,写出那片贫瘠土地、那个无奈年代带给我童年的寂寞。我甚至列出了细节:寥落的村庄里,衣着简单、神情麻木的乡人如何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十几岁的我,如何跟着邻家孩子在清冷的街巷捡煤核,在空旷的野地挖野菜;如何跟着哥哥去干训班给被“专政”的父亲送饭;又如何和妹妹一起,在暮色寒风中站着,望向小路尽头——等待被发配到十几里外村小学上班的母亲出现……</p><p class="ql-block">可几天后,当我拿出文稿,朋友却困惑了。因为在那篇文章里,我最初的构想全变了——贫瘠的村庄在我笔下变得诗情画意:雨后的夕阳映照着清新的家园,远村的鸽子在屋后的老桑树上梳理羽毛,黄泥土屋点缀的小村弥漫着柴草和牛粪的馨香;憨厚的村人变得善良而执着,蜿蜒的乡道上走着不知倦意的农夫,敞开的农家院里孩子们天真嬉戏,温暖的土炕上荡漾着庄户人爽直的憨笑……就连“文革”带给我们家庭的苦难也被淡化,字里行间满是我对那乡、那土、那人的深深眷恋与感激。</p> <p class="ql-block">放下文稿,我动情地 朋友说:起初,我是带着向过去、向历史、向那片土地“讨还债务”的情绪提笔的。可当那片土地和人们真正走进文稿时,我就像一个满腹委屈的孩子,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怨气全消,只留下一股温柔在心底缓缓流淌……</p><p class="ql-block">岁月把故乡沉淀成一部书,她告诉我:故乡是耐心,是等待意义在时间中慢慢生成;故乡是牵挂,是你曾在对方身上付出的每一分心血与时光;故乡是那个永远站在寒风中唤我归家的母亲,无论她脸上爬满多少皱纹,膝下打着多少补丁,心里装着多少唠叨,她始终是我真实而踏实的心灵庇护所;故乡是亲人为我举着的灯,在我浪迹天涯之后,始终照亮我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想起儿时故乡最早走出去的一位乡人,他被保送为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听说去了国外。他成了全村人的向往,是乡人仰望山外星空的第一颗星。如今,时光荏苒,我也成了家乡众多在山外天空中眨眼的星星之一。可如今的我,却没了当年的自豪,相反,渐行渐远的故乡,成了我时常仰望的星空。</p><p class="ql-block">余秋雨曾这样定位“乡愁文化”:每个人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年轻时,我们总把迷茫的目光投向家乡之外的辽阔天空,把生命交给陌生的远方。年老了,才懂得,远行人的心,早已归家。</p> <p class="ql-block">许多年来,故乡一直骄傲地活在我心里。在外求学时,我喋喋不休地向人介绍家乡:说那里有一座学府,五六十年代就蜚声内外,恢复高考后更是桃李芬芳,学子遍布世界;说那里有一座酒厂,传承百年工艺,打造塞外佳酿,是名副其实的“塞外酒乡”……</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回到县城当了记者,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往返故乡。尽管儿时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今天的乡人也很少认出我这个辞乡已久的游子,可我依然欣喜地捕捉着故乡点点滴滴的变化:我写家乡人民在改革开放中展现的气魄与勇气,写他们在信息时代发挥的才智与更新的观念。家乡,正不断为我的乡愁注入新的血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留下无数孩子记忆的八里罕小河,已筑起橡胶坝,岸边建起了我们孩提时代畅想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滨河小区;被长辈们神秘提起的老鹞子山,如今成了全国老鹰山生态建设的样板基地;靠酒厂酒糟养牛的河南村,建起了中国北方最大的黄牛交易市场;最早种反季节蔬菜的杨树林子村,已成为赤峰乃至内蒙古的棚室建设基地;最让八里罕人自豪的“宁城老窖”,如今已形成以酒业园区为平台的遍地开花之势……</p> <p class="ql-block">搁下回忆之笔,窗外掠过一朵恬淡的云,缓缓地,没有一丝雨意。我站起身,踱到窗前,迎着向晚的天空静静伫立。时光的河流里,似有晚云轻浮的捣衣声传来,童年门前的那条小河,正以轻捷的步伐,吟唱着从我梦中经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