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两三事

宦民

　　我这辈子，父亲对我影响最大，他给了我挺直的脊梁，又给了我柔软的心房。而今细想，父亲给予我的，何尝不是人性中最珍贵的两种质地：如山岩般坚硬的尊严，如溪流般温润的善良。

关于父亲的记忆，从我睁开双眼认识这个世界开始，便如影随形。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部关于生命如何在困厄中保持人性的哲学书。

我记事起，我的生活就笼罩在父亲的军事化管理之中，我们三兄妹的作息比部队还齐整。母亲笑他是“把兵营搬回家”。

父亲教导我们，从来不讲什么体系章法，却有着泥土般的鲜活与顽强。他的严厉背后，藏着更深沉的良苦用心。他要求我们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待人接物，规矩不能乱。他更常告诫我们：“活可以干得累，但腰杆不能弯；东西可以得不到，但做人底线不能丢。”

九岁那年，为了支援国家三线建设，全家从省城迁往山区，此时的我就像一只莽撞的土拨鼠，对山区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与惊讶。

记得有一天，在几个大孩子蛊惑下，我们一起去村民自留地里偷红薯，可我们中间没人认识长在地里的红薯是什么样子。结果我们蹲在自留地扒拉半天，只翻出满地胡萝卜秧苗。村民举着锄头追来时，大伙作鸟兽散，我却腿肚子转筋跑不动，被村民攥着衣领拎到父亲跟前。

听完缘由，父亲突然一脚把我从屋里踹飞到门外，那一脚不仅把我踹得眼冒金星，也把告状的村民吓跑了。

踹飞后醒来的我被父亲攥着手腕往村民家走。站在村民面前的父亲态度诚恳：“孩子不懂事，我替他赔礼道歉。”

父亲将赔款如数交到村民手里，回家的路上，他没骂我，只是指着天空上的月亮说：“人活一世，腰杆得直。错了就认，该担的责，再沉也得扛。”

月光漫过他微驼的背，我忽然懂了，正直不是不犯错，是敢把自己摊在太阳底下晒。

六十年代的三兄妹

　　父亲那如山岩般的刚正，是给外人看的规矩；而他把最柔软的善良，则全部留给了家人。

听母亲说，1958年，外公被错划“右派”流放偏远农场，他孤身一人在农场实在活不下去，几年下来，借了不少债，由于无力偿还，这才与外婆和盘托出，外婆能有什么办法，全家十几口人的生计都没着落，只能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父亲得知后，将压箱底的所有存款交到外婆手里。

母亲后来每每提起，仍会眼眶湿润：“他三岁失去双亲，十五岁参加革命。在他心里，我爸妈就是他爹娘。”

父亲用行动展现了他善良的深度和纯粹。这份善良超越了血缘，更可理解为，善良与感恩不是施恩图报，是把别人的难处，放进自己的心尖上焐热。

外公外婆

　　七十年代的山沟生活像“闷罐子”般困窘与压抑。当年吃饱是最大难题，父亲却总能找到解决办法。他说，既然无法“开源”，那就在“节流”上下足功夫。他用不屈的身躯给全家人带来希望的光与惊喜，院角搭鸡棚，屋后垦荒坡，最绝的是打家具。他从零学木匠。半年后，屋里立起一套崭新家具：方桌棱角分明，衣柜门严丝合缝，连床头的雕花都是他照着画报描的。母亲说，那些夜晚，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锤一锤凿木头，火星子溅在皱纹里，像撒了把星星。

如今这些家具仍陪伴着母亲，榫卯依旧紧密，只是漆色已斑驳。它们静静地立在时光里，见证了一个生命如何在物质的贫瘠中，给苦日子打骨血，用双手创造尊严，在付出中对抗命运的无常。每一道刨花的痕迹，都是他对生活不屈服的诗行。

六十年代全家福

　　父亲只读过两年私塾，却对知识怀着近乎虔诚的敬重。他把自己吃过的亏，都酿成了最朴素的智慧。“只有装在脑子里的知识，才能一辈子给你撑腰。”他总这样对我们说。他深信，知识是为困顿的人生撬开一丝缝隙的唯一利器。可惜生不逢时，弟弟妹妹最终高中毕业只读了技校。而我，在一九七八年那个特殊的年份，抓住了恢复高考的机会。当录取通知书送到父亲手上，他反复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眶微微发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刚强的男人，流露出如此柔软的神情。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起父亲。他留给我的，从来不是优渥的物质条件，而是一种精神的传承：饿了不偷，难时不弃，穷时不贱；善良不是刻意的悲悯，是把别人的痛，酿成自己的光。更是在困顿中不弯的脊梁，在艰难时不灭的善意，在命运面前永不低头的尊严。

其实，生命的真谛不在于逃避命运的颠簸，而在于在颠簸中依然保持人的样子。有尊严地站立，有温度地活着。这是父亲用他的一生，教给我最深的哲学与生命宣言。

父亲的第四代

　　《父亲的两三事》是一篇回忆父亲的抒情散文，在写作手法、文学技巧处理和情感表达上，着实让我花了不少心思。

首先，在文章结构上，我开篇用比喻总领，中间通过偷红薯、资助外婆、做家具等具体事件展现父亲品格，结尾升华主题，这种叙事让文章结构完整。

其次，在写作手法上，我最善长对比和细节描写，比如父亲严厉与柔情的对比，做家具时的火星子比喻等，这种写作手法符合散文特点。

第三，由于受字数限制和具体故事偏多，使得推动故事情节与深化主题的“冲突”与“包袱”等重要写作手法无法充分展开。尽管我把“偷红薯”和“打家具”进行了详细描写，而其他故事略写，形成文章的“主次分明”，但结果又有了平铺直叙落入议论文陷阱的嫌疑感觉，另外“文眼”的处理手法也没达到预期效果。

第四，但不管如何，该文仍不失为是一篇情真意切、思想深刻的佳作。它通过精湛的细节描写、精妙的比喻和富有哲思的议论，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正直、尊严、善良、坚韧与智慧的父亲形象。虽然在叙事节奏和个别细节的处理上尚有微瑕，但瑕不掩瑜，它无疑是一篇能够打动人心、引发深思的优秀散文。其最成功之处在于，它让读者看到的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一种在苦难中淬炼而成的人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