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十六的月,圆满得不容置疑,如父亲掌控这个家的手——稳定,却从不问春风是否愿意。</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桂花,已日见稀疏。跌落在地上的,很快便蜷缩成枯黄的一小点,失了水汽与芬芳。“八月桂花香”,原来这香气鼎盛不过半月,就已准备撤离人间的舞台。真是应了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p><p class="ql-block">而我的大女儿,正在这片威严的清辉与仓促的桂香里辗转。白昼里,父亲的话语如铁索横江——“不按我的路走,一切支持就此收回。”经济权在他掌心,眼界在他眉峰,她的远方,若偏离他划定的航道,便只能是断了线的风筝,坠向他不屑一顾的荒原。</p><p class="ql-block">可她心里有一千个不甘在嘶喊。凭什么我的星辰大海,要葬送在您那一亩三分地的疆域?凭什么绽放,只能有一种被允许的姿势?她不是不愿成长,只是不愿被修剪成园中整齐的盆栽;她不是畏惧风雨,只是渴望为自己的彩虹选定方向。</p><p class="ql-block">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自由的价签。父母的怀抱原来有边界,她需要修整枝桠,更需要一个港湾——一个不必用梦想的脊梁去兑换的港湾。</p><p class="ql-block">父亲笃信,他的阅历是唯一的王道,人生如种瓜,第一茬果实的丰盈才是正途;往后,便只剩“瓜稀”与“干藤”的萧索。他急于在所谓的“最好时节”,摘取他认知中最标准的果。</p><p class="ql-block">我说,月圆之夜,天地气机升腾,人心易感浮动。父亲的独断,女儿灼热的不甘,都在这古老的节律中碰撞。明日寒露,心包经当旺,我们都在无形的秩序中角力——可父权如圆月,太满,太亮,几乎要吞没那些倔强闪烁的星子。</p><p class="ql-block">只是女儿尚不能明白,无眠本是成长必经的深夜课堂,而妥协,是更痛的成人礼。她亦难体会,花开有时,花落亦有境。强求的摘取是一种圆满,静观的枯枝,又何尝没有一种大漠孤烟般的苍劲之美?</p><p class="ql-block">今夜,月光圆满如父亲的权柄,女儿在不甘中磨砺着自己的轮廓,母亲在凝视中预见风暴,父亲在沉睡中巩固他的王座。我们总盼着月圆象征的完美结局,现实却是一方圆满,必有一方在暗夜里倔强地残缺。</p><p class="ql-block">或许,天地间的道理本是如此——月缺,是一种有所期待的圆满;月圆,是一种带着控制与失眠的丰盈。花在哪,便在哪;我们或摘取,或欣赏,或任其枯荣,皆是际遇。</p><p class="ql-block">此事古难全。</p><p class="ql-block">唯愿人长久,夜夜得安眠——在父辈的月光、儿女不屈的星光与那阵仓促的桂香之间,寻一寸可以自由呼吸的黑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