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末的雨

闲鱼

窗外的雨，从昨夜子时落下就没停过。起初是细弱的雨丝，悄没声息地粘在窗玻璃上，后来便织成密不透风的灰网，将整座城市困在潮湿的窒息里。今天是这“七拼八凑”的十一假期最后一天，是中秋与国庆撞在一处后，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光残骸——像块被摔碎又强行粘黏的瓷片，指尖抚过全是硌人的裂痕，连带着心里那点残存的期待，也被磨得只剩粗糙的钝痛。

假期刚开始时，也曾攥着几分虚妄的盼头。想着双节同庆，总该做点像样的事：带父母去城郊看秋桂落满青石板，约旧友在咖啡馆把半年的话慢慢倒出来，或是就蜷在家里，把没看完的书翻到最后一页，哪怕只是晒着太阳发会儿呆，也算对得住这偷来的时光。可真站在假期起点才懂，“拼凑”二字早把所有计划碾成了碎末。

这假期是调休拧出的麻花，前半段要补上周六的班，后半段要提前赶下周一的工，中间夹着的几天，又被走亲访友、临时加班拆解得七零八落。中秋夜本想和家人围坐赏月，一场突来的工作通知，让我回家时只剩桌上凉透的月饼，和父母在昏灯下熬得疲惫的眼；约好和朋友看期待已久的电影，却因同事的求助不得不爽约，手机里那句“下次再约”发出去，连自己都知道是空头支票——“下次”从来没有具体的日期，就像被风吹散的烟，抓不住一点痕迹。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带着洗不掉的沉郁。趴在窗边看楼下的路，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像撒了一地烂掉的星子，晃得人眼晕。偶尔有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脚步慌乱得像在逃离，怕也是和我一样，在假期末尾，对着一堆没完成的事、没见着的人，只剩满心空落落的遗憾。桌上的笔记本摊着，假期计划栏里画满了叉，只剩“洗衣服”“清垃圾”这些琐碎的事，像对这场匆忙假期的嘲讽，潦草又敷衍。

想起小时候，假期是整块的、温热的。没有调休，没有加班，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十一就是七天纯粹的自在，中秋就是一家人围坐的圆满。能和伙伴在院子里疯跑至夕阳西沉，能躺在奶奶摇椅上听故事，闻着厨房飘来的饭菜香，能抱着月饼坐在门槛上，看月亮慢慢爬上来，把清辉洒在每片瓦檐。那时的时光像熬得稠厚的粥，一口下去全是安心的暖。

可长大后，时光成了掺水的酒，看着满杯，喝到嘴里只剩寡淡的凉。我们追着工作进度，赶着别人的脚步，裹在“责任”“义务”的壳里像陀螺般旋转，却早忘了为何而转。这拼凑的假期，不过是生活的缩影——看似忙碌，实则空洞；看似充实，实则茫然。我们把自己耗在无尽的琐碎里，连喘口气的间隙都觉得奢侈，更别说去寻什么“意义”。

雨丝敲在窗上，声声像低声的呜咽。昨夜加班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的雨。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我撑着伞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忽然就觉得累——不是身体的乏，是心里的空。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没好好休息，没好好陪伴，没好好享受，甚至没好好跟自己说句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头。

手机弹出同事的消息，提醒明天一早要去工地查看施工进度，下午还要赶去新办公室对接搬迁事宜。我回了句“知道了”，随手把手机扔开。不想再想没做完的工作，不想再遗憾没实现的计划，可越是逃避，那些情绪就越像潮水里的石头，沉沉地压在心上。这场雨哪里是遮了天，分明是把心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捂灭了，窗外灰蒙蒙的，连一丝风都没有，连一点雨停的迹象都看不见。

或许明天雨会停，太阳会照常升起，可生活还会是老样子——赶去工地核对数据、在新办公室搬抬桌椅、处理搬迁后的杂事，周而复始，没有尽头。那些没完成的事，没见着的人，只会被新的琐碎覆盖，不会有什么“来日方长”，只会在日后某个疲惫的瞬间，突然冒出来，再扎一次心。这拼凑的假期不是提醒，是警告：我们终究逃不过被生活碾碎的命运，所谓的“期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泡影。

假期的最后一天，在雨声里沉落。没有告别，没有感悟，只有挥之不去的怅然。成长哪里是接受不完美，分明是被迫习惯遗憾，习惯在拼凑的时光里，被生活推着往前走，连回头喘口气的勇气都没有。雨不会停的，雾不会散的，就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实现的愿，只会在心里积成厚厚的灰，风一吹，就呛得人睁不开眼。

窗外的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远处的天际线，依旧是死灰般的暗，没有一点要亮起来的意思。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涌进来的只有更浓的湿冷，没有泥土的清新，没有雨后的生机，只有化不开的沉郁，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死死堵在胸口。这场雨哪里是洗礼，分明是给这无望的假期，给这无望的生活，盖上了一层永远揭不开的灰布。那些丝丝落落的疼，不会愈合，只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渗进骨血，变成甩不掉的影子，提醒我：生活本就不完美，更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