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即我（文：薛志民）

无忧无虑

　　这辆山地车，伴我十年有余。我有啥脾性、啥爱好，啥样的起居规律、锻炼习惯，它都懂。它身体的每部分，每部分的指标性能，我比了解自己的血压、血脂还门儿清。风雨褪去它的鲜亮，也褪去我的万丈豪情，彼此的情感却包了浆，像秋天的石榴，薄薄的壳如打腊一样发着亮，紧密的籽儿似玛瑙一样闪着光。

　　起初，我把它当成纯粹的健身和代步工具。春夏秋冬，日不错影，早上五点十分，东悦城准时集合，一行人忽悠而去，直奔石槽王或安沟水库，这叫晨炼。吃了饭，车子一跨，上班走起；到了点儿，再是一跨，打道回府；朋友聚会，我走哪儿它跟哪儿，不怕堵车，不担心酒驾挨罚。朋友笑曰，它是我的贴身小宝马。

期间，出过一次波折。冬天的周末，骑了一个小长途，回来后朋友发消息，说第二天洛阳体育馆有赛事，中国男排半决赛，河南男排对北京男排，门票已经搞定。第二天一大早，一群人又直奔洛阳。路上，队伍逐渐分化成三个梯队。我那时还有点年轻气盛，不甘落到第三梯队。把车座往上一提，脚下一发力，一路狂冲猛追。一时豪情，代价惨痛。到了体育馆，脚跟隐隐作痛。回来去医院一检查，跟腱拉伤，休养一个多月，总算阿弥陀佛，幸哉幸哉，平安无事。为此，我写下一篇文章《温柔才是真骑行》。

有了这次教训，义气消了不少，更加注重内求，而非外争，更加注重骑车的自我感受，而非“今天骑哪儿，骑了多少公里”的自诩标榜。也曾和众骑友山脚下扎过帐篷，野过炊，聚过餐，燃起篝火联过欢，捞面条垒得碗里冒尖，酒杯碰得火星子乱窜；也曾落在后面，被贴心骑友专门慢下来做过伴，接过他手中的茶水解过渴，捧过他递来的零食先垫垫；也曾车子出了问题，众人哗啦围过来，七手八脚一会儿功夫解了难；也曾和三两骑友一同转过山，遛过弯，一路风景看不断，一路笑语说不完……

　　一骑上车，便忘了万丈红尘事，便解了三千烦恼丝，便卸了八百枷锁重，便化作自得一微尘。那真叫无车不欢。

饮酒间，曾说过一段戏语：“我喝茶，茶是我的情人，我和它一世热吻；我养花，花是我的情人，它的姹紫嫣红妖娆了我的心；我写字，字是我的情人，我和它在耳鬓厮磨中绽放了青春；我骑车，车是我的情人，我甘愿和它一起私奔……”

骑行后，曾写过一首短诗《到大山中去》：“积存一周的荷尔蒙，该在周末释放了，天不亮就摸黑上了路。从瑟瑟发抖到宽衣解带，不过半点钟的功夫，只为征服征服。征服是男人的本性，征服是雄性的角逐，坡大路远是我自风骚的征途……”

　　如今，车龄渐长，年龄渐长，青春不再，躁动不再。越来越觉得车已不单单是个物件，是个工具，是份情感，还是我生活的搭档，灵魂的伴侣，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车把是我的双臂，车轮是我的双脚。越过大地，穿过高山，蹚过生命的长河。车已非车，车就是我，我就是车。

我想骑车，不用商量，不用讨论，说走就走，思想高度统一，步调绝对一致。你要找个人一块散步，还得考虑人家闲不闲，情不情，愿不愿。有车多好，车子一推，双腿一跨，想快则快，想慢则慢，想歇则歇，要是不想骑，咱就推着走。风微微地吹，景慢慢地移，片时清畅即享片时，半景幽雅即娱半景，一切刚刚好。

洒点雨也好，但别太大，细如丝，雾濛濛，最好。那不是骑车，是给初恋情人撒的花。手牵手，肩并肩，浅浅语，缓缓行。雨吻着草尖，风掠过水面，鸟在头顶呢喃，羊群在草地撒欢，牧羊犬在边上虎视眈眈，放羊老人悠闲地撑着一把破伞……想起儿时放羊，手里抓把玉米豆，走一会儿，“咯咯咯”地叫几声，羊儿就紧跟上来，嘴在手心里吞出一股热气，痒抓抓的！

　　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我在和自己诉说，也在和车子诉说。反正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说什么它都爱听，听得专心不二。倾听是最为友好的境界，也是交流的最佳状态。不是谁都愿意倾听你的一切，包括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有了车，就大不一样，边走边说，不自觉地就学会了自我言和与消解，自我救赎和打捞。

人对自然有着本能渴望，车子也是吧。山野，公园，一重重绿浪包围过来，裹挟过来。慢慢地，心就放松下来，安静下来，愉悦起来，亢奋起来。森林的空气中富含一类特殊的有机分子，即植物杀菌素，它能保护植物免受有害细菌或真菌的攻击，对人类同样有益，对车子也同样有益。置身其中，人就进入绿色休息状态，所有阴霾和负能量被排挤出去，幸福感像气囊被充得满满。

脚步达不到的地方，车子可以；车子达不到的地方，文字可以；文字达不到的地方，音乐可以。我不懂音乐，但是大自然会奏乐。雨水敲打地面是乐声，风儿划过树梢是乐声，万物悄然生长是乐声，鸟鸣啾啾是乐声，车轮滋滋是乐声，怦然心动是乐声……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般天籁之音？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天人合一之境？

　　骑友家办喜事，大家约好，一块开车去贺喜。临行前，有人说，今儿天气晴好，开车不如骑车，自由自在，骑乐无穷！是啊，阴雨霏霏，连日不开，车子快发霉，人也快发霉。逮个好天气，怎能不骑车？四个老男人驾着四辆车，四辆车像四对小青鸟，在润湿的空气中飞翔，在明丽的阳光中穿越。是车子在飞，还是人在飞？谁也说不清。

有个故事是这样讲的，楚王打猎时，把弓丢了，行人起身去找。楚王阻止道，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孔子得知此事后，说应该把楚字拿掉，人失之，人得之。后来，一弟子把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老师，老师听罢笑曰，本来就没有得失，还谈什么得失？

车旧情浓，物我难分。我车即我，我即我车。这就是我骑车的三步曲，物我、情我、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