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记事】灾难中的一束光

静水深流

金秋，双节来临的好日子，城市乡村一派祥和喜庆的气象。今年关东的黑土地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五谷丰登的大丰年，乡下的农家人正在欢天喜地忙活着迎国庆、度中秋。别人家红红火火过团圆节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他家却无一点人气，屋里院外冷清的让人窒息。本是乡邻们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屋子，今年的节日却是门可罗雀。庭院的两亩菜园子也没人打理，各种菜蔬、瓜果掩没在杂草丛中，整个园子苍凉狼藉一片。他家怎么了？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位朋友姓汪，名树才，今年五十六、七岁，也属人生的旺年时段。树才具有乡下人勤劳、俭朴、厚道、直率、坦诚的特质。待人处事特实在，邻里乡亲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必会跑前跑后竭力帮扶，既侠肝义胆又热心热肠，你给他一升谷，他回你一斗粮。身体好的时候最喜欢打鱼，各种鱼没少吃他的，而且都是挑选最好的，小鲫鱼自家留着，把大的分送给别人。杀年猪也把上好的排骨送到我家，热心肠的人总让人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三年前，他自感牙痛得很历害，经县、省几家医院筛查，最后确诊为腮腺恶变，经省肿瘤医院术切后，近一年先后五、六次复查，表象，只是表象，恢复的还算不错，生理也无特异反应。病人每次都是忐忐忑忑、异常紧张的接受复查，每次复查几乎都是主治医师几分钟简单的摸了摸患部，几句简短的“没有特异变化”，“恢复的不错”，“不需要化疗”。大老远的赶去，简简单单的就敷衍过去了，给患者及全家人都蒙蔽了，盲目的高兴啊！年关了，从外地买了一口三百多斤重的大肥猪，招待全村人，让村人们共同庆贺自己又获新生。又能同村人们共度新春佳节，还能为村人们继续主持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谁能想到风平浪静的水下，毫无查觉竟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动。“恢复不错”伪象的背后，竟暗藏着恶变的持续发展。

不到两年的功夫，各种状况频繁造访了，而且发展的异常迅速。吞咽困难，腮部红肿，发音不清，逐渐发展到喝水都严重困难了，尽管用吸管送进几滴水也异常困难。反反复复住院治疗也没能抑制住病情的发展，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存。再次转院至省级大医院，也收效甚微，鼻腔插管代替注射营养液，这是省级大医院不同于县级小医院做出的治疗手段。病情没能有丝毫的转机，几次去探视病人，亲眼目睹病人僵硬地犬缩在病床上，几乎没了一点活乏气。人白天黑夜只能采取仰面半卧式的状态，那是因为病人整个面部澎胀得像个葫芦头，双眼都肿得睁不开了，看的人揪心，病人更是遭受着巨大的疼痛。

　　针，定时的打着，口服药，是吃不下去了，该来不该来的都统统的来了，该走的却没有一样走的。倒下一个人，蹋了一家子，独生子，放弃了勾机作业外地施工的任务，一个多月了昼夜护理在病床前。五十五、六岁的妻子也抛开家业，守护着丈夫，吃不下饭，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吃白片强制安眠仍不能改善，熬干了眼泪，熬干了心血，整个人瘁弱得面黄肌瘦。

蹋天之祸，谁之过，命悬一线谁之责。假如主治医师如果切除病理后，及时采取必要的靶向治疗，结果一定会很乐观。然而，虽并没误诊，却有误治之嫌。沮丧加怨恨，结果却无可挽回了。束手无策的医生没有一丝愧疚，甚至没有一句安慰，把病人推出了医院大门，回家认命吧！谁让你和他相遇啦！

树才明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趁自己还能坚持坐一会，最想做的就是到一生都没离开的黑土地上转转。哪一垅地没有他踩过的印记，哪一块土没有他洒过的汗水？从心里恋着的土地，可今后再也不能亲近它们了，哀从心头起。

眼前这块地呀，那年秋天收罢了苞米，也像往年一样习惯性的点燃秆棵，之后，人离开了着火点，酿成了一场灾祸。火炼荒了，意外烧毁了一户村民的承包山林，让他付出了缓刑三年的刑罚，连带经济赔偿两万元，复栽两座山的苗木又支出两、三万元。凡事都有因果关系，这场山火引发心火，气滞瘀堵可能是他身体恶变的导火索。凡事想开些吧，现在想开，悔之晚矣，摊上事的当事人，又能有几人洒脱看开？

还是这块地惹的祸，爱恨交织的这块地呀！那还是二十年前，好像金秋是灰秋。秋，是他的犯忌季节，是他的灾星。秋收苞米的时候，开着一辆超载运输苞米棒子的三轮车，行驶到拐弯的偏坡地，仍然没有减速，一个深涡子刹时人倒车翻，肉体实实的被轧在车下。意外的一场事故，摘除了一个肾，拣回了一条命。

有位名人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经历苦难，既然选择了你，说明你能承受”。不可承受之重，选择了你，你又能如何？与之抗争吗？眼下的汪树才活一天就要挣扎一天，他每天都在做拼死的抗争，吃饭喝水，对于他简直难于上青天。且活，且步履维艰，皮包骨头的身驱能支撑几天？他能走出这场灾难吗？

汪树才，一生都在黑土地上拼生活，具有农家人的基本特质：勤劳、俭朴、淳厚、善良。急性子是他意外遭难的罪魁祸首，恨载、恨活是他急性子的具体表现，摆在面前的活计，恨不能立时干完。他本人也明知道急性子的可恶，也想改掉这个毛病，可事当临头的时候还是我行我素。正应了那条真理：人一生最难做的两件事，一是从自己兜里掏钱给别人，二是改变自己的性格。汪树才遭遇的三灾六难是和他的急性子直接关联的。

“欲速则不达”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急性子超载超速，造成翻车事故轧伤内脏。正当秋收繁忙之际，非但自己不能抢收，还要家里人护理，正常的日子乱套了。

　　摘除一侧肾脏后，身体状态大不如前，农家人如果没有一个好身板，那日子就艰难多了，有些个搬搬扛扛的重体力活只能求亲靠友，实在繁重的活计还得花钱顾工。

火灾事故更让他尊严尽失，经济遭损五万多元，刑事判决意味着自己是个带罪之人，丢人哪！翻车事故是伤他的身，那么火灾事故是伤他的神。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战战兢兢的猫在家里，不愿意接触任何人。由于长时间的处于压抑，各器官功能紊乱，免疫功能下降，是导致腮腺恶变的内因。

他就要完成哲学关于人生的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都做了什么？我将来到哪里去？”。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还能在世间活多久，可他就是不甘心，他还不到生理归隐的年龄，他还不想过早的到“那里去”，他还做着顽强的抗争。

　　患病后树才不能种地了，把旱田水田全部转租给他人。靠种地吃饭的家庭，失去了唯有的生活来源。社会救助是蒙难人的救星，是社会给了他生活补贴，先是低保补贴，现在已经享受困难家庭救助了，这钱虽然不是特别多，但对于他家来说，那可是雪中送炭啊。就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生活。

　　天灾，人祸，疾病…凡此种种厄运，通常会在不经意间降临某个家庭，迫使这个家庭陷入绝境。汪树才不幸中的幸运，有了医保，特别是贫困家庭的医保，几乎不用个人负担医疗费用了。他的家庭没有垮，他们在泪水中挣扎，他们在黑暗中艰难行走，遇到了光，在光的照耀下，他们就像一株压在土里的苞米苗，到底是努力地从泥土里探出头来。看见了长空落日、高天流云，看见了十月的风吹过他曾侍弄过的苞米一片金黄，看见了山上他亲手栽植的树木黄叶初染，看见了生命的希望……

　　汪树才每天都在做着生死抗争，因为他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但愿他不负所望，让拼争值得，让生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