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望"，诗圣笔下的盛世、破碎与苍生

静水流香

三首以“望”为题的诗歌，恰如三扇窗口，让我们窥见杜甫从盛唐青春到乱世漂泊的一生，其诗风与思想也随之沉郁、深化，最终抵达“诗圣”的境界。

一、《望岳》：盛世豪情的凌云一望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 时代背景与思想分析：

此诗作于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约736年），正值开元盛世的黄金时代。年轻的杜甫漫游齐赵，意气风发，对个人前程和国家未来都充满无限信心。这首诗中的“望”，是充满激情与力量的仰视。他描绘泰山的雄伟壮丽（“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实际上是盛唐气象的投射。那缭绕的云层使其心胸涤荡，飞入眼帘的归鸟让其眼眶欲裂，这是一种主动拥抱世界、渴望征服未来的豪情。最后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更是将这种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表露无遗。此时的杜甫，其思想核心是儒家积极的入世精神，坚信通过自身努力能够“致君尧舜上”，这是他人生中最为昂扬乐观的乐章。

二、《春望》：国破家亡的沉痛凝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 时代背景与思想分析：

此诗作于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春。安史之乱已经爆发，长安沦陷，杜甫不幸被困于叛军占领的城中。昔日的盛世繁华已化为焦土，此时的“望”，是一片废墟中的沉痛平视。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便以巨大的反差奠定了全诗的悲怆基调：山河依旧，而国已破败；春日本应生机盎然，眼前却只有荒芜的草木。他甚至将自己的情感投射于外物，使得“花溅泪”、“鸟惊心”，整个世界都与他同悲。颈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道出了战乱年代最普遍的苦难与最珍贵的期盼。末联的搔首白头，是焦虑，是无奈，是深刻的身心创伤。此时的杜甫，思想已从个人抱负转向了对国家命运和人民苦难的深切关怀，儒家思想中的“忧患意识”与“仁爱”精神成为其诗歌的灵魂。

三、《野望》：漂泊孤愁的苍茫远望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 时代背景与思想分析：

此诗约作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杜甫寓居成都。安史之乱虽已接近尾声，但藩镇割据、外患频仍（“西山白雪三城戍”），社会依旧动荡，民生凋敝（“不堪人事日萧条”）。此时的杜甫已年近半百，身体多病，漂泊西南。这首诗中的“望”，是于苍茫原野上的寂寥远眺。他的视野极其开阔，从远方的雪山、戍所，到近处的清江、桥梁，但开阔的视野带来的不是心旷神怡，而是无尽的忧思。他望见了“海内风尘”导致兄弟离散，望见了自己“迟暮多病”却“未有涓埃答圣朝”的愧疚与无奈。所有的个人哀愁（思亲、衰老、多病）与家国之恨（战乱、朝局不稳、民生多艰）都融入了这苍茫的景色之中。此时的杜甫，其思想变得更加沉郁和内省，他的“望”是一种对个人身世、国家命运和历史兴衰的综合性哲学观照，充满了深沉的无力感与悲剧意识。

总结：

通过这三首“望”诗，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条杜甫人生与思想的演变轨迹：

· 《望岳》 是 “望向上” ，望的是理想中的巅峰，是个人抱负的宣言。

· 《春望》 是 “望向前” ，望的是破碎的现实，是家国情怀的迸发。

· 《野望》 是 “望向四周” ，望的是苍茫的天地与纷繁的“人事”，是个体与普世命运的悲悯交融。

他的目光，从高远的泰山之巅，落到残破的长安城垣，最终融于无边无际的、萧瑟的野地。这个过程，正是杜甫从一个盛唐的浪漫诗人，历经磨难，最终成为一位心系天下、沉郁顿挫的“诗圣”的伟大历程。

（配图取之网络，致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