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影里的老院子（上）

心志

美篇号：18419324

图文编辑：心志

二零一八年中秋节前，我们三姐弟带着小家庭，在秋日暖阳里回到了生养我们的原乡——泉河老院子。

泉河村因泉河水而得名，泉河水河底有一个很深的泉眼，儿时的河水四季清澈见底。它连着长江水绕着村脚流，带着长江涨潮时的潮气，也裹着老家后院那口井的清冽——八九年的秋，外公从台湾寄来的汇款单还带着海峡的温度，父亲就领着打井师傅在后院挖泥、垫黄沙、铺石子、砌青砖、铺石板，井绳是父亲自己种的粗麻搓成的，他说：“要系住往后一家人的日子”。水刚冒出来那天，泉团浃的水稻正抽穗，风一吹，稻花香混着泥土与泉水的味道，像给这口井、给这个院子，悄悄系上了根。而院子里的果树，是父亲早在四年前就扎下了念想。

我们开车过了安庆长江大桥，特意绕走初高中每天走的碎石子老路。车轮碾过，“咯嘣”响，和二十几年前，常磨破解放鞋的记忆撞在一起。到“泉河小学”就到家了。院子大铁门，是爸爸用废钢材找村里人焊接的，不漂亮但很牢固。车进院门，三米宽的路还是当年的模样。路边鸡冠花瓣像攥紧的小拳头，每次进院门看见一抹红，心情就瞬间激动起来。路旁的西红柿架上，青果子挂着白霜，红的裂了小口，汁水滴在底下的小白菜上。车门一开孩子们就争先恐后的跑向前院，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院子中间是一栋两层楼房，八七年父母亲在邻居们帮忙下建的，是八十年代村里标志性建筑。屋角棕榈树底下的大水缸里养了莲藕，蹲在缸边的大花猫，是母亲收养的流浪猫，闺女最喜欢逗它玩。绕过屋角，满地的桂花来自两棵已经爬到楼顶的桂花树。离村口一里路就已经闻到这桂花树的香味。

前院东面的石榴树排得齐整，几个孩子已按捺不住，刚伸手就被刺扎了，赶紧扯爷爷去摘石榴，他们人手一个，掰开的石榴在秋阳下红灿灿亮晶晶的，甜汁顺着指缝流，沾在手腕上的模样，和我儿时掰石榴一个样。

前院有两棵桂花树、一棵扇子树、十几棵柿子树、一排石榴树。八八年春，父亲从村口苗圃里拉回来树苗。那天我放学回来，父亲已经挖好了土坑，看他往坑里埋腐熟的猪粪、鸡粪、稻壳，汗顺着下巴滴在新翻的土里。我扶住树苗，父亲弯腰填土，一起种下了与我差不多高的树苗。现在柿子树超过碗口粗，黄澄澄的果子垂在枝桠间，风一吹就蹭着树叶，“沙沙”响，我用力摇了一下柿子树，掉下来两个还未熟透的柿子，一个刚好砸到儿子头；另一个“咚”地砸在草堆里——像极了我小时候，偷瓜拳头砸瓜的脆响，混着身后看瓜大叔追喊声，一起落进了秋阳与三十年的时光里。

我抬头看门前桂花树，早超过了楼顶，枝桠斜斜探到楼顶又向外撑开，细碎的黄花挤在叶缝里。每年中秋前，父亲总搬着梯子修剪杂枝，后背的汗把他那件洗的发白的灰衬衫浸出深色的印子，我递给他毛巾时，能闻到他身上桂香和土味。记得栽树时他蹲在树坑边浇水，说：“等它长到屋檐高，就给我们做桂花糖。”十八岁豪情壮志的我要去广东，母亲塞给我一个手缝精致的小布包，这是她前一晚赶工完成的，里面装着干桂花，还带着秋阳晒的暖。她的那句：“想家了就闻闻，跟院子里的味一样。”我一直记在心里面。

屋角的棕榈树是和桂花树一起栽的，立得笔直，已经爬到了二楼窗户边了，它张开一片片大扇子把屋角和过道都拢在怀里。秋风吹过，秋阳穿过扇叶缝隙，斑驳光影绘出时光足迹，落在树荫里的竹椅上，竹椅是父亲砍的竹子亲手做的，做工不精细，但很结实稳固。椅面磨得发亮，他忙累了就坐在树荫下休息。说起九零年重阳节外公归乡：“你外公就坐在这竹椅上，那时桂花已经开了，满院子都是桂花香。他每天坐在秋阳下树荫里，不停地画，画桂花香、石榴红、柿子黄、荷花枯、花猫懒，也画漏秋阳的大蒲扇。墨香、桂香、果香混在一起，夹着秋影的凉、秋阳的暖，洒满厚厚画纸，他说要带回台湾留点念想。他画累了，就坐在竹椅上斜靠椅背，深吸一口空气中的桂花香，然后反复揉搓自己的手关节、膝关节……”

荷花缸在棕榈树下的屋角边，缸沿爬着青苔，父亲经常打理。夏天满缸的荷花早谢了，只剩几根枯褐色的秆子，枯秆倒影在清澈的水里随风摇晃，他说“外公回乡时画的枯叶秆很好看”。大丫头此时，蹲在荷花缸边逗大花猫。我想起读初高中周末回家时，总在树下举练石锁，五十多斤石锁举放几个来回就累的不行。母亲从院墙上摘了丝瓜路过，看我满身汗，赶紧从后院舀来一盆井水，“凉不凉？长大了自己知冷暖别着凉！泉河的水养人，跟院里的树一样，得有耐心慢慢养”。

秋阳洒满前后院，秋风吹过，桂花香从前院飘向后院，刚被枝头落下的柿子砸到头的儿子应该去了后院，我也该去后院看看那口井——井沿青石板上，或许还沾着井水混着泉河水的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