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石油人

桐城龙眠山伢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AI制作</span></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的风,还裹着计划经济时代特有的规整气息。我攥着那张印着“华东石油指挥部”的派遣证,脚步轻叩扬州的土地。那时的扬州,尚无如今的车水马龙,青石板街巷里,早茶的香气混着水汽漫过来——国庆路的菜根香饭店,是我在扬州吃第一餐饭的地方,富春茶社蟹黄汤包的鲜润也顺着风钻进鼻腔。古运河的水慢悠悠淌着,两岸垂柳把绿丝绦垂进水里,像在为初来的我们,铺一段不疾不徐的江南岁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报到的日子热闹又匆忙,近五十名大学生挤在指挥部招待所。大多是学石油、地质的“主业人才”,一落地就被分到县团级单位的普查大队、物探大队、地质大队等等,拎起帆布包便奔赴野外。我是学汽车的和几位学机械类的同学,成了招待所的“留守者”,看同来的人陆续离开招待所,心里难免忐忑。去政治部问询,工作人员端着搪瓷杯笑:“你分配单位的住宿还没拾掇好,再等等。”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傍晚溜达到曲江花园,在广陵路等老街看老字号灯笼在暮色里亮起,看着满街的板桥老先生的“难得糊涂”条幅,倒品出几分等待的闲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招待所宿舍里有位刚来的同学很快接到通知,要去“井下作业大队”。我当时脑子“嗡”了一下,偷偷琢磨:“井下?难道还要下井到地下?”后来才知,“井下”是石油开采的专业术语,并非真要埋进地底。如今想起那胡思乱想,仍忍不住失笑——那是青春里,对“石油人”最朴素也最笨拙的误解,像初见个园假山时,总以为山里藏着真山洞,非要绕着石径寻个究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我终于等到二次分配通知:去万福闸装备厂,岗位是汽车大中修技术工作。那时的汽车修理不像现在换件了事,大多是要制定修理工艺,对零部件加工修复的。万福闸离指挥部十几公里,厂区周边就能望见浩荡的运河水。这里是南水北调与大运河的水利枢纽,闸起闸落间调控着水的走向。河面多半平静,偶有小船缓缓驶过,拖出一道长长的银痕,像幅淡墨山水画。厂区旁是指挥部职工医院,白墙红瓦映着河边垂柳,空气里少了工业的粗粝,多了江南水乡的温润——春末柳絮飘进医院院子,落在候诊长椅上;秋日梧桐叶铺满通往厂区的路,踩上去沙沙作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装备厂,我与张师傅同住一屋,他在文化补习,喜欢上了我的一对大有机三角尺,说是要用他亲手做的晾衣架与我换,我说没问题。结果他做的四个衣架我一直使用多年。厂里住家户与单身宿舍楼是分开的。上班时忙碌却充实,同事间相处和睦,学习氛围很浓。工会每周组织大家去扬州市工人文化宫听汽修知识讲座,大院里也常放电影。工会的周大姐是五十年代部队文工团的,在北京工作过,舞跳得极好,说要教我学跳舞,因没文艺细胞,我却总爱躲着,至今仍不会跳舞。她爱人刘师傅是电工,自学英语竟达到翻译水平,常捧着外文手册研究电路图纸,成了厂里的“活字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指挥部的“后勤心脏”:既要生产野外勘探用的活动房,让一线石油人在荒郊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要承担全局国产车的大中修,以及各类机加工任务。技术骨干藏龙卧虎,多来自南京工学院、太原工学院、南大。我是安徽工学院(如今是新的合肥工业大学,我学的汽车专业也是学校的最热门专业之一)的,还有经验老道的老工程师。总工曾是南京浦口火车轮渡的高级工程师,讲机械原理时,总把复杂图纸讲成生动故事:“齿轮咬合就像瘦西湖画舫过虹桥,得卡准角度才稳当。”厂长和书记都是老石油人,手上结着常年握工具的厚茧,说话带着北方人的爽朗,工作雷厉风行,谁活儿干得不好,是真会拉下脸批评的,但转过身又会手把手教你窍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工人们不少是初中文化,却学得格外较真,笔记记得密密麻麻,遇到不懂的地方,能追着你问上半天,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正是石油人最动人的模样。大家来自天南海北,饭桌上听他们讲家乡的事、聊工作中的门道,总觉得日子过得扎实又鲜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机构改革的浪潮悄然漫来。华东石油指挥部改成了华东石油地质局,装备厂的车辆修理团队整建制与六普大队车队合并。新的车队任务更重了:除了原有运输任务(车队都是大型运输车,有三菱、日野、斯柯达、太脱拉吨位在16吨至40吨的运输车。太脱拉、KAT0专业汽车起重车起重吨位在16吨至40吨。还有履带拖拉机和推土机,还有道基大型管子车和牵引挂车等等,设备十分先进),修理范围也由国产车扩展到进口大型车、拖吊车。为此我还去北京参加过部组织进口汽车起重车的应用技术培训。车队下设汽车修理、汽车小修吊车履带拖拉机修理、精加工三个车间,还有两个运输分队。因常要为井队搬迁保障,小修任务频繁,有时还得派人驻井队值守。我也去过井队,仰望过高高的井架,石油工人身强体壮,固井时,双手一边夹一袋水泥,胜似闲庭信步,令我佩服。车队的管理部门有调度室和小车班、财务室、技术办公室和仓库等,大家各司其职,忙得井井有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车队挨着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的诗句总被大家挂在嘴边。由于六普大队机关在镇江,我们也时常乘汽渡过江去大队。傍晚站在车队高台上,能望见开往家乡的客船,能望见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朦胧水色。周边有技校、动力机械厂的车间——那里专修大型柴油机,轰鸣声老远就能听见——再加上车队配套的澡堂、食堂、礼堂,俨然一个热闹的“生活社区”。食堂大师傅是扬州本地人,清蒸狮子头做得油润鲜香,逢年过节还教单身职工包扬州水饺。礼堂常放露天电影,大人小孩搬着板凳坐满院子,晚风里飘着爆米花的甜香,笑声能传大江边。这里从事技术工作的,来自浙大、西北工大.中山大学、安徽工学院和镇江农机学院。听着五湖四海的口音聊专业、谈未来,窗外蝉鸣与远处船笛交织,总觉得青春的力量,能扛过所有未知的挑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87年,为解决夫妻分居,我终究还是离开了这片承载了数年青春的土地,离开时已是车队副队长。后来听说,局机关迁去了南京,如今早已由部属事业单位改归中石化麾下。万福闸畔的老厂区和职工医院成了公园,听说那几棵老垂柳还在,春天照样抽出新绿。瓜洲的车队建筑依旧在,只是当年住的集体宿舍拆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但总记得车间里的机油味混着远处早茶的香气,记得食堂里南北饺子在一口锅里翻滚——北方同事包的棱角分明,扬州师傅包的带着褶皱的秀气,像把南北情谊熬成了一锅暖汤。记得大家休息日在一起喝酒打八十分,快快乐乐。记得用了三个月的工资和津贴买了一台北京牡丹牌双喇叭录音机,休息时听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扬州岁月,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是一个普通石油后勤人的日常,却像运河水,温柔浸润了我的青春。如今才懂:所谓时光难忘,不过是那年风里藏着早茶的香,那年景里有运河和长江,还有那年里认真生活、用力成长的自己,在江南的温润与石油的厚重里,慢慢活成了岁月的一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