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石破天惊大山梦 匠心独运晶冠魂

刘连成（ 苍山一树）

1985年，双辽农场大理石厂顺势而生。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石材加工业的壮丽篇章。

破石者的序曲

大理石厂初建时，资金如厂区外的土地般贫瘠，技术更是一片空白。刚被任命为厂长的双辽知青赵广学，戴着眼镜，干了第一件“大胆”事：力排众议，将全部家底押在了两台“老古董”沙锯上。

“厂长，这玩意儿靠谱吗？”老焊工王师傅搓着冻僵的手，望着沙锯上锈迹斑斑的锯条，语气满是怀疑。

赵广学扶了扶眼镜，露出白牙笑道：“王师傅，咱这双手能让黑土地长出金庄稼，还驯服不了这两块破铁？”

他身后，十几个工人围拢过来，眼神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忐忑。这群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如今要转行“切石头”，心里终究没底。

“试生产！”赵广学一声令下，年轻工人小王扳动电源开关。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按下轰鸣键。两台沙锯似苏醒的远古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车间的铁皮屋顶都在微微颤抖。当锯齿触碰到坚硬的玄武岩，尖锐刺耳的“沙沙”声瞬间穿透一切，石屑如白雨般飞溅，落满地面、墙壁，也沾满赵广学的蓝色中山装。

这声音毫无美感，粗糙、狂暴，带着原始的破坏力。工人们下意识捂住耳朵，有人皱起眉头。赵广学却似听见天籁，快步走到沙锯旁，全然不顾飞溅的石屑与震麻的地面。他眯眼观察锯条运行轨迹，看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被强行“解剖”，露出深灰色的肌理。

“小李，切割速度再慢一点！”他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机器轰鸣。

小李赶紧调整手柄。赵广学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近高速运转的锯条。王师傅吓得赶紧拉他：“赵厂长，危险！”

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没事，我心里有数。这老伙计脾气倔，得顺着来。”

他的眼镜片蒙上细密石粉，看不清表情，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时而蹲身，用手指轻拂刚切下的石板边缘，感受那粗糙而真实的质感；时而站起，对着墙上简易图纸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指挥一场混乱却充满力量的交响乐。

“赵厂长，咱这哪是开工厂，简直是在演奏‘噪音交响曲’啊！”有人在轰鸣中大声打趣。

赵广学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盖过部分机器喧嚣。

“错了！”他清了清被呛得沙哑的嗓子，提高音量，“这不是噪音，是咱大理石厂的‘破石交响曲’！今天，它奏的是开创的艰辛；明天，等咱的‘双辽墨晶’板材铺满全国，它奏的就是致富的欢歌！”

机床下的“万能”厂长

新到的金刚石圆盘锯像两头沉默的钢铁巨兽，伏在刚清扫干净的水泥地上。大理石第二任厂长刘连友围着它们转了两圈，粗糙的手掌在冰凉机身上来回摩挲，眼里藏不住兴奋。

“开始安装！”他大手一挥，工人跟着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可安装核心部件时，老焊工张师傅突然“哎呀”一声，举着黄铜零件皱眉：“刘厂长，不对劲儿！这导向轴的法兰盘，比图纸厚两毫米，装不进去！”

人群瞬间安静，目光先集中到零件上，又齐刷刷转向刘连友。

刘连友接过零件，眯眼细看，掏出卡尺量了量，脸色沉了下来：“联系厂家！让他们赶紧发新的过来！”

副厂长于海军打电话回来，一脸无奈：“厂长，厂家说这精密件得从德国调货，最快也得半个月！”

“半个月？”刘连友把零件往工具箱上一拍，“不行！咱等不起！机器早一天转，厂里早一天见效益！”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那台老旧的C620车床——从农场农机厂淘汰的，浑身是锈，却被他保养得锃亮。

“张师傅，把家伙事儿搬过来！”刘连友说着解起工作服扣子，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

有人递过沾满油污的帆布手套，他摆摆手：“不用，干活儿利索！”

他拿起零件，凑到车床边的台灯下端详，用粉笔划了几道线，接着熟练地将零件固定在卡盘上，扳动车床开关，“嗡——”老旧机床重新焕发活力。

车刀轻触黄铜表面，细小铜屑如金色粉末飞溅，落在他的工装裤上。他微微弓背，眼神专注如雕琢艺术品，左手摇进给手柄，右手轻扶刀架，动作精准稳定。车间里只剩机床转动声和金属切削的“嗤嗤”声。

工人们围过来，大气不敢出，眼神里的焦虑渐渐化作敬佩。这精密活儿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刘厂长却凭当年在部队当工业技术兵练的手艺，一点点切削、打磨。

时间流逝，汗水顺着他额头淌下，滴在沾满铜屑的脸上，他浑然不觉。直到关掉机床，拿起零件吹掉碎屑，用卡尺量过，脸上才露出满意笑容。

“试试！”他把加工好的零件扔给王师傅。

张师傅接过来，小心翼翼往轴上一装——严丝合缝！

“成了！”张师傅激动大喊。

车间顿时爆发出欢呼。有人递毛巾，有人端茶水。刘连友接过毛巾擦手脸，却把满是油污的手往裤子上一拍，指着装好关键部件的金刚石圆盘锯喊道：“别愣着了！继续干！争取明天就让它转起来，切出咱双辽最好的石板！”

明珠虽落，精神长存

在赵广学的“敢闯”与刘连友的“实干”带领下，双辽大理石厂成了“中国石材界的一颗明珠”，“晶冠牌”板材远销海外，利税突破百万。那些年，厂里灯光总亮到深夜，切车工人泡在水里作业，磨光工人顶着粉尘打磨，却没人喊苦。

可再好的戏也有落幕时，九十年代中叶，哈拉巴山的石材资源渐渐枯竭。当最后一台金刚石圆盘锯停止转动，老工人们摸着光滑的“双辽墨晶”板材，都红了眼眶。

如今，大理石厂厂房早已斑驳，但赵广学上交的电子表、刘连友亲手焊接的第一片锯片，仍静静躺在农场陈列室里。它们见证着一群人用双手将石头变成“明珠”的奇迹，也诉说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晶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