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故乡之第107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3年金秋十月的一天,我怀着深挚敬意,参加了好友卢德昌先生在家乡樟树市刘公庙镇横塘村为其母亲举办的90华诞庆典。庆典的间隙,经德昌先生引路,我走进了他祖屋旁的一间青砖黛瓦的老屋,木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木牌,“革命烈士卢越发事迹展览室”几个字漆得鲜红,经年岁月也未褪色。也曾在大公初中(现刘公庙学校)读书的同学卢小华在一旁协助讲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推开木板门时,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屋子里虽然不大,却窗明几净,玻璃展柜里静静陈列着一件件泛着岁月痕迹的旧物和仿制件:一把磨得锃亮的青铜匕首,刀鞘上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短褂,透着一股质朴。最显眼的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画像,画像里的青年穿着短衫,眉眼硬朗,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那就是卢越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899年的冬天,横塘村卢家添了个伢仔,父亲给他取名“越发”,盼着日子能越过越兴旺。卢家算不上富裕,但父亲是个读过书的人,早早把越发送进了村里的私塾。可这孩子天生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私塾先生教“四书五经”,他却总是捧着书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溜到窗外,看着孩子们追逐嬉戏的背影,眼里满是对自由的渴望;先生让背《论语》,他张口就来几句武打评书里的唱词。有一回,先生气得把戒尺拍在桌上,“你这孩子,是块练武的料,不是读书的料!”</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话倒点醒了卢越发。那年他才十二岁,攥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跑到十几里外的临江镇上,找到一位据说曾在镖局当过武师的老人:“我要学武!”老人见他个子不高,却站得笔直,眼神里满是倔强,便问:“学武做什么?”他想都没想就答:“保护好人,打坏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往后的日子,卢越发成了武师小院里最刻苦的徒弟。天不亮就起床扎马步,腿酸得打颤也不挪窝;练拳脚时,拳头砸在木桩上,破皮流血是常事,他就找块布条一缠,接着练;晚上别人都睡了,他还在院子里琢磨刀法。三年后,武师把那把青铜匕首递给了他,“你的功夫,在这一带没人能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横塘村,卢越发开了个武馆,教村里的年轻人习武。他教拳有个规矩: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收钱,还管饭;恶霸地主家的娃,给再多钱也不教。武馆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徒弟们练完武,就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外面的事:他走南闯北时见过的贪官污吏,见过的饿殍遍野,见过的老百姓在地里刨食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的苦。有个徒弟问他:“师父,为啥好人总受欺负?”卢越发摸着徒弟的头,眼神沉了下来,“因为这世道病了,得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27年4月,一道惊雷炸开,国民党反动派背叛革命,对共产党人展开血腥捕杀。消息传来,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了卢越发的心中。那天,卢越发正在武馆教拳,一个从临江镇来的商人匆匆跑进来,说民协会要在临江镇开声讨大会,问他去不去。卢越发把拳套一扔,“走!”</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江镇的会场设在大观楼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台上的人声泪俱下地控诉反动派的罪行,台下的人攥着拳头,喊着“打倒反动派”的口号,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卢越发站在人群最前面,拳头攥得铁紧,眼睛里冒着火。散会后,他拉住一个穿长衫的人:“同志,我想加入你们,我想革命!”那人就是民协会的干部,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以后我俚就是战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那天起,卢越发的武馆成了秘密联络点。白天,他还是教拳的师父;晚上,他就和同志们在武馆里开会,讨论如何发动群众,如何传递情报。有一回,同志们要把一批文件送到十里外的村子,路上有敌人设卡检查。卢越发把文件裹在布条里,缠在腰上,穿上短褂,装作去走亲戚的样子。遇到敌人盘查,他故意把腰间的匕首露出来一点,笑着说:“老总,我是教拳的,这刀是防身用的。”敌人见他身材魁梧,眼神吓人,没敢多问,就让他过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29年5月,湘鄂赣边境特委干部李兴中来到清江,经人介绍找到了卢越发。两人在武馆里聊了一整夜,从时局聊到理想,越聊越投机。李兴中说:“越发,共产党是为老百姓谋幸福的党,你愿意加入吗?”卢越发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盼这一天盼了好久!”那天晚上,在油灯下,卢越发举起右手,庄严地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卢越发成了刘公庙区组织委员、游击队长。他带领游击队在十里店、雌溪桥一带活动,神出鬼没。他们偷袭敌人的粮库,把粮食分给穷苦百姓;他们破坏敌人的公路,让敌人的物资运不出去;他们还救过被地主关押的农民,把地主的地契烧得一干二净。老百姓都说:“卢队长来了,我俚个日子就有盼头了!”敌人却把卢越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到处张贴告示,悬赏捉拿他,可连他的影子都没抓到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32年6月的一天,天气格外闷热,乌云低垂,像是要下雨。卢越发和李兴中在双港庙前的庵子里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庵子很偏,周围都是竹林,平时很少有人来。可他们不知道,一个叛徒早就把消息卖给了“剿共”大队长章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竹林里传来,伴随着狗叫声。卢越发猛地站起来:“不好,有敌人!”他一把推开庵门,外面已经围满了敌军,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庵子。“抓活的!”章某的喊声传来。卢越发回头一看,李兴中还在收拾文件,来不及了!他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匕首,大喝一声,冲了出去:“李同志,快从后门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敌军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纷纷朝他开枪。卢越发左躲右闪,手里的匕首划破了几个匪军的胳膊。可敌人太多了,子弹像雨点一样射过来。他的肩膀中了一枪,鲜血瞬间染红了短褂。他踉跄了一下,却没有退,反而朝着敌人更多的方向冲去,把敌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他看见李兴中从后门跑了出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腿,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敌军把他绑了起来,押到章某面前。章某蹲下来,假惺惺地说:“卢越发,只要你说出共产党的名单,我就放了你,还让你当大队长。”卢越发吐了一口血在他脸上,冷笑道:“你做梦!”章某恼羞成怒,让人把他押回据点,用各种酷刑折磨他。皮鞭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烙铁烫在他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黑烟。可卢越发始终没哼一声,不管敌人怎么问,他就一句话:“闭上眼睛都是共产党员,睁开眼睛一个都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6月15日那天,临江西门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敌人用铁丝穿住卢越发的锁骨,给他戴上手铐脚镣,押着他游街。铁丝深深扎进肉里,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可卢越发却挺直了腰板,没有一点屈服的样子。他看着街道两旁的群众,眼神温柔又坚定,还不时朝他们点头告别。有个老大娘忍不住哭了,他大声说:“大娘,莫哭!反动派是不会长久的,我俚个好日子很快就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刑场,章某最后一次问他:“你真的不后悔?”卢越发抬起头,望着天空,大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反动派必亡!”枪声响起,他倒在了血泊中,年仅33岁。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雨,仿佛在为这位英雄哭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展览室里,德昌先生和卢小华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的眼眶却湿了。看着展柜里那把青铜匕首,我仿佛能看到卢越发当年握着它,为了革命、为了百姓,奋勇杀敌的样子;看着那件带血的短褂,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受刑时的痛苦,和他不屈的意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出展览室,阳光正照在村口的古樟树上,树叶被染成了金色。德昌先生说:“每年清明,村里的人都会去给卢越发扫墓,孩子们也会来这里听他的故事。”我想,卢越发没有离开,他就像一棵古樟树,根扎在横塘村的土地上,守护着这里的百姓,也守护着他用生命换来的和平。他的故事,一年又一年,在横塘村的天空下流传下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