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一）

我心飞扬欧荃

（短篇小说 全文8100余字）

边茂祥恨透了母亲，自己兴致正高，玩得兴致正浓，手机却没有钱了，给她打电话，怎么都没有回音，发语音视频一概无用！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母亲因工作无法联系，都会先告诉他，把钱给足，可是这一次都什么都没有。不得不从以前同学那里借了几百块钱，匆匆结束这无奈的旅行。满腔怨恨无处诉，急冲冲赶回家，拖鞋都不换，径直冲到母亲房间，打开门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热血登时上涌，张嘴就吼“嗨，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母亲没有回应，走近床用手去推。母亲没有动弹。又用力再推，依然纹丝不动！他才看母亲的脸：神情冷峻，面部僵硬；一双眼紧紧闭住。他颤颤地小心摸了摸母亲脸：冰冷！一种不祥的念头升起。赶忙跑出房间，没命的跑到楼下路上，又跑出小区，到了外面溪边的人行道才止住，心还在跳过不停。

瘫坐下来，双腿抖个不停，心难以安宁，不知道怎么办。对母亲的恨又升腾起来，真是！要死了也不告诉我！不知道把钱先转给我……唉，我该怎么办……脑子里胡思乱想，六神无主。

边茂祥今年已过30岁，父母早已离婚，一直由母亲独自抚养。父亲从离开家后，再也没与自己有过太多交集。边茂祥从小到大，很少与人交往，也不肯做事，整天呆在家里玩游戏。母亲冷清秋做好饭菜，自会叫他，如果太忙就叫外。

边茂祥有过一段婚姻，育有一个女儿。当时在妈妈的安排下，进入某单位上班。奈何与同事、领导搞不好关系，自己觉得憋屈，便三天两头缺工，后来干脆不去了。冷清秋没有办法，由着他在家。妻子忍受不了，离他而去，连女儿也带走了。冷清秋做了诸多工作，依然挽不回那女人的心。边茂祥没有了妻女的羁绊，非但无半丝悔意，反而更放纵了自己的任性。反正母亲给钱，凡事母亲去做，自己的日子过得更是平和。

天色越来越暗，肚子饥肠辘辘，又不敢回家，手机没钱，内心煎熬，不知怎么办才好。从没遇过事情的边茂祥，无计摆脱目前的困境。烦乱地东想西想，绝望中终于想到了姨姨、舅舅他们。平时从来不与他们有过多交流，路上相遇，或他们来自己家，他也不主动招呼。现在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他们。

大姨妈名叫冷清萍，参加工作后从县下调到市里，家也安在了市区，现在早已退休，她的两个孩子都成家成外。作为家里老大，姊妹间凡事她都热心帮助，连乡里亲朋，想找冷清秋帮忙，也多是先找她联系。大姨妈接了电话，很是惊谔，话音里透着颤抖，说自己马上赶到，叫他不要担心。接着是二姨妈、舅舅。

打完电话，边茂祥心里安定了许多，可肚心贴肚皮，实在让他难受。长这么大，哪一天受过这般饥饿？免不了又怨恨起母亲。夜色已浓，华灯闪耀，只能愤愤地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大姨妈的电话，说已经到了他家里，他才软绵无力地爬回自己家。

屋内灯光已亮，大姨妈坐在妈妈床边，大姨父靠在床边里面一侧站着。边茂祥一进来就到处翻找。大姨妈看他猴急马慌的样子，估计是找什么重要东西，就问他找什么。他没有理会，找到手机，迫不及待打开屏幕，却无法进入页面，试了几次密码，最后直接被锁死，气得边茂祥将手机摔到床上。大姨妈看在眼里，猜测他肯定急着要钱。就问他，他依然没有吭声，只气得额上冒出青筋。大姨妈说你是要钱吧，我先给你转几百，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转了1000元。边茂祥看到微信有了转帐，赶紧收下，转身出了房间。

大姨妈看着边茂祥丢在地上的东西，边收拾边流泪。大姨父此时嘟哝了一句“这儿子养的”，冷清萍登时回了一句“不要乱讲话”，大姨父立马闭了嘴。冷清萍已经给弟妹都打了电话，考虑着如何安置妹妹的后事。由刚才边茂祥的举动，联想妹妹应该留下遗嘱之类的东西，又想着小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自己寻死。她心里明白小妹工作压力大，孩子不争气，但这些一直存在，不该成为她寻死的原因，可现在……她想不明白，决心通过手机或别的什么找出一些答案。她拿起床上的手机，打开屏幕同样无法进入。她又从床头两边的柜子开始寻找。大姨父问她找什么，她说看小妹留下什么东西。大姨父也帮忙找起来，结果在冷清秋枕头下看到一些纸边，就问老婆会不会是她写的纸条。冷清萍忙叫他把枕头抬起，果然枕头下面有几张压皱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冷清萍拿起来，一字一句看，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

冷清萍的几个姊妹中，冷清萍与冷清秋走得最近。冷清萍是老大，后面的弟妹一个一个出生，家里生活越来越难。好在冷清萍考上了师范，当上老师捧了铁饭碗。弟妹中有两个先后夭折，其他弟妹都没走出农门。到了冷清秋读中学时，冷清萍家里的条件相对宽松了许多，为了减轻家里压力，也为了冷清秋的未来，她把小妹接到自己身边，逼着她努力读书，才有了冷清秋后来的出息……

冷清萍看完小妹的遗书，对于小妹更是多了心痛与感叹。根据小妹的提示，她拿起小妹的手机，输入密码，给通汛录里的李科长打电话。想不到李科长已打来过无数电话。很快，李科长回过话来，急促地问怎么这么几天电话打不通。冷清萍等他说完，告诉他说自己是冷清萍，小妹已经去逝了。李科长显得很惊讶，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时候走的，说马上过来。

李科长是冷清秋重点培养的人，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他参加工作时，就分在冷清秋所在的单位。那时的他工作积极向上，对人热情，慢慢地得到了冷清秋的赏识。冷清秋调到县城任职，李科长与她依然保持极好的关系，不时也去看望领导。冷清秋返回市里任局长，过一段时间就把他调到自己单位，并提升为科长，解除了他心中的一大难事。冷清秋现在离开了人世，自然不忘记让他来主持自己的后事。

李科长来到家里，见了冷清萍，双方都是熟人，少了诸多客套。此时冷清秋的哥哥和三姐也已来到，三姐伏在床边啜泣。李科长也不管她，问大姐一些有关冷局的情况和后事安排等。大姐说小妹的意思就埋到殡仪馆后面的公墓山上，一切后事由你安排。李科长点了点头，问殡仪馆是否联系，大姐说没有。李科长便打电话联系殡仪馆，告诉对方自己的工作单位及死者职务，再告诉对方急需一间标准的正堂大房，还问有没有好点的棺材、接人的灵车等等。对方说正堂大房需要时间调整，李科长叫对方马上腾出。对方答应。又叫他们派车来接人，对方也一口应承。又电话安排单位同事去买寿衣等相关物品。做完这一些，再向单位领导及市里相关领导打电话，说冷局长因病去世。一切安排妥，才与大姐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休息。

李科长问了边茂祥怎么没看到，大姐说看到她妈妈去世，就去了外面没回来。李科长知道冷局的这个儿子，不好发表意见。然后与大姐商量如何分派这后事的开支，决定凡是殡仪馆方面的人员场地费用，全由局里承担，自己花费的物品及招待开支，由大姐支出。大姐和弟妹均表示同意。

没有多久，殡仪馆车来了，随车来了两个人，众人一起将冷局的尸体连同被子床单一并弄到车上，准备去殡仪馆。大姐叫弟弟冷清和打电话给边茂祥。过了好一会，电话里才传来边茂祥懒洋洋的“喂”声，冷清和急声地说道：“你妈妈都不在了，你还不回家，我们现在要去殡仪馆了，你赶快回来。”那边说：“你们去吧，我不去，”说完挂断了电话。大姐说：“我们去吧，不管他了。”说完叫弟弟关上房门，大家各自开车驶向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这边已将“慎终堂”空置完毕，“慎终堂”是殡仪馆最中心、面积最大的灵房，此时自是华灯如炽。这边领导早带着人在门外候着，见了来车马上将人抬进房内。房内的棺材泛着黑亮的光芒。领导告诉李科长，这是殡仪馆最好的棺材，材质都是用名贵木材打造的，就是价钱有点贵。李科长认真看了一遍，点头表示满意，说钱不是问题。又问大姐，大姐也没有同意。这里有人点上香烛等物，门两边的挽联均是现成。

单位叫的人陆续来到，将冷局穿好寿衣，将冷局放入棺椁，盖上盖子，只将头部留下空间。大姐、三姐又扶着棺椁大哭，连带哥哥和李科长也跟着流泪。殡仪馆的人陆续离开，单位来的人就坐在门内一侧的桌上，开始玩着字牌。

见两个姐妹哭得累了，李科长叫她们休息一下。大姐几人坐到另一边桌上，叫弟弟妹妹等人去休息。原来殡仪馆除了停置死者，大门边的那栋楼房也承担吃饭、住宿等业务。李科长已告知大姐所有的开销由他来安排，不需她操心。弟弟妹妹两家人有大有小，从县里各处到来，早忙累了，便一起去开房睡觉。只剩大姐、大姐夫和弟弟、李科长没去。大姐叫对面那几个打牌的人也去休息，李科长说不用，我安排他们守夜。

深夜的殡仪馆静谧冷森，毛骨悚然。除了几个停有灵柩的房间传出哀乐之外，很少听到其他声音。屋外空地处的灯光，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地上的树影如鬼魅般瘆人。大姐想起小妹，短短的一生，为了家庭、事业，孜孜追求，孤苦无依，在世人面前像一个坚强无私的斗士，可内心的悲苦又有谁人知道？她的困境又有谁人可以依靠？想起这些，冷秋萍更加悲伤。

最让冷秋萍遗憾的事，就是小妹的婚姻她没有照顾好，以致她婚姻不幸。当初接小妹到自己身边读书，基本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期望发展，小妹考学，参加工作，各方面都让人放心。唯一出问题的是婚姻。因为小妹不在自己身边，与边兴业恋爱成婚，大姐没有过多了解，不好多发表意见，只希望两人恩爱一生，白头偕老。谁知道边兴业工作上不求上进，对家庭也没有责任心。婚后逐渐显露出他的本性：打牌、喝酒、鬼混……有了儿子以后，边兴业依然故我，导致婚姻破裂。那一段日子，正是小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工作上到了新单位，很多人对她不胜任，暗中排挤、打压，她自己身体又出状况；又要照顾幼小的孩子。最后没办法把孩子送到爸妈家照看。爸妈身居农村，没有多少文化，只求边茂祥平安即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边茂祥变得内向自卑，总用一双恐惧的眼睛看别人。小妹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后，却怎么都无法驱散他内心的阴霾……

小妹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关照儿子，任由他自己成长，边茂祥孤僻的性格更加严重，不爱说话，不与人玩，小妹只能在金钱上弥补他。家里的一切事情，包括自己该做的小事也从不要他去做。哪怕自己生病住院，也是把钱先转给儿子，只求儿子不出事。从小学到高中，小妹都把他放在全市最好的学校。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把他送去省城最好的复读学校，还是李科长陪着小妹去的。事业越来越好，爱情却总无缘，先后交往的几个，都是无疾而终，到现在孤身一人郁郁而终，连一个知心的人说几句知心话都不能，真是……冷清萍越想越伤心，自己身为大姐，对小妹的苦痛又毫无办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