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川沙:藏在街巷里的古镇肌理

大方无隅

<p class="ql-block">假期住在浦东,心想就可以骑行的远一点。这次我的目的地选择了川沙古镇。80年代,我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川沙还是一个县城,后来,浦东新区成立区划几经调整,川沙已经成为浦东新区的一个组成部分了,所幸的是,它的老镇子还在。</p> <p class="ql-block">查好了路线,我早早的就出发了,清晨的街上没什么人,温度也特别适宜,浦东的地势很平,除了过桥的时候有一点小上坡,没有什么挑战性的大坡,非常适合骑行。</p> <p class="ql-block">  骑行的路上,我路过了唐镇,那块刻着“唐镇”的景石静静地立在路旁,石头的纹路里裹着草木的气息,守在晨光里,默默记下我这个行路人的车轮声。</p> <p class="ql-block">我沿着大路一路走,特别享受这单飞骑行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渐渐的,川沙古镇近了。川沙之名,是江河与泥沙的时光絮语。从前,滔滔浦江裹挟着泥沙奔涌而来,与东海的潮汐相拥,在这片滩涂上慢慢淤积出沙洲。日复一日,江河的“川”与淤积的“沙”缠绵共生,渐成陆地家园,“川沙”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这方水土镌刻着地理记忆的称谓。</p> <p class="ql-block">从东城濠路进到川沙古镇,一下子进入了那种亲切的喧嚣。路边的市场浮动着鲜活的烟火气,饱满的甜高粱就堆在地上,操着吴侬软语的居民围在摊前,伸手拈起一截刚刚砍断着秸秆尝着甜,清甜的汁水在笑声里漫开。</p> <p class="ql-block">这种甜高粱杆实际上是甜芦粟,常被当作天然甘蔗食用,是秋日田野的天然糖果。切断的高粱杆渗出乳白的汁液,孩子们捧着茎秆边走边嚼,黏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淌出来,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在北方也会同样的去啃青玉米秸杆的场景。 ‌</p> <p class="ql-block">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我更多知道的是用甜高粱生产的绿色甲醇,这种大受欢迎的绿色能源已经可以加注到国际航行的船舶上了。</p> <p class="ql-block">摆摊的阿公阿婆的鞋上还沾着田地里的泥土,眼前摆着的是刚刚掰下的玉米,刚刚摘下的青菜和毛豆扁豆之类的,竹筐里也有自家腌制的雪菜。</p> <p class="ql-block">活蹦乱跳的大闸蟹被放在圆桶里,上面盖着透明的玻璃板,俗语说“秋风起,蟹脚痒”,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p> <p class="ql-block">平日里,大家只留意上海的高楼大厦和绝世的繁华,岂不知就在咫尺之遥,便有江南水乡最温柔的诉说。魔都的摩登与水乡的温婉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陆家嘴的霓虹闪烁,一面是川沙镇的小桥流水,都是可以入心的诗情画意。</p> <p class="ql-block">老人把藤椅、木桌搬到路边,杯里的茶腾着细白的热气,闲话随着风慢悠悠的地飘过耒,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叫卖声,成了古镇软软糯糯的背景音。</p> <p class="ql-block">曾经的东城壕,早已褪去旧时模样,化作一湾宁静的河,水波轻轻晃着岸边的树影,把外界的热闹都揉成了温柔的涟漪,静静守着古镇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东城壕的边上有一处青砖黛瓦的财神庙前,香烛的微光裹着朴素的心愿。人们将对生活的踏实期盼和对家人的平安惦念,揉进一炷香里,我觉得大家求的并不是横财暴富,而是能让自己的日子能如庙前流水般,安稳绵长。</p> <p class="ql-block">经过川沙抚民署遗址的时候,我停下来,静静的阅读碑文上介绍的岁月。青灰色的砖石在时光里褪尽了当年的威严,只余一方遗址,静静卧在川沙古城的脉络里。清嘉庆十五年,这里正式设署,有了川沙建制史上的“第一枚印鉴”,也见证了川沙从海滨盐场走向城镇的蹒跚步履。如今,遗址上已无完整的署衙建筑,唯有几处基石与碑刻,像一页摊开的史书,让我仍然能够从磨砖对缝的砖石里,触摸到川沙旧时的烟火底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并不刻意寻什么名胜,很享受随意拐进一条窄巷,就能与历史撞个满怀的欣喜。斑驳的木门上,铜环磨出温润的包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的老人的家长里短中,或许就藏着抚民署当年的轶事。</p> <p class="ql-block">在川沙古镇,有一段明代的古城墙被留了下来,河水温润的柔波把我带向这里。 我的目光轻触到古城墙的斑驳,晨光把墙砖的纹路染上暖金色,恍惚间,历越百年的城角风,在此刻与我轻轻地相拥。</p> <p class="ql-block">川沙的古城墙是上海地区保存较为完整的一段城墙,建于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当时是为抵御倭寇入侵而自发修建的,据说城墙初建时有两千米长,设有城壕和多座炮台。如今,古城墙仅存约八十米了。</p> <p class="ql-block">川沙具有一千多年成陆史、四百年筑城史和二百年建县史,至今保留着明代方形城池与护城河格局,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在这里仍然可以感受到历史的脉搏。</p> <p class="ql-block">我沿着台阶登上城墙,城墙上有一处碑亭, 这便是著名的岳碑亭,刻有岳飞的手迹刊石。</p> <p class="ql-block">碑刻的内容是岳飞应商丘狂学士李梦龙之邀,书于河南开封舞剑阁的七言绝句:“学士高僧醉似泥,玉山颓倒瓮头低。酒杯不是功名具,入手缘何只自迷”。</p> <p class="ql-block">在这里,能够遇见岳飞的碑刻,对我而言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惊喜。 我大致查询了一下关于这块石碑的来历。据传,明朝嘉靖年间,川沙御医王潭建造种德寺的时候,请来天台山了心和尚做主持,而了心和尚是李梦龙再传弟子,他带来了岳飞的墨迹。清道光年间,手迹摹勒于石,此后石碑又历经多次迁移,最终被移到城墙上并建亭保护,便是我眼前的岳碑亭。</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城墙上凭栏远望,女儿墙的垛口框住流云,也框住过往。曾经守护城他的青砖沉默不语,我的目光越过城壕,恰好落在古财神庙的飞檐上——原来守护与祈愿,早在此处共生了百年。</p> <p class="ql-block">与古城墙比肩而立的是观澜小学,<span style="font-size:18px;">观澜小学创建于1834年,开始的名字叫“观澜书院”,黄炎培先生曾于1903年提倡新学而把“观澜书院”改为“川沙小学堂”,并亲任校长,现在校门口的“观澜小学”校名也是黄炎培亲笔题写的。这所小学就像是一枚藏在古城肌理里的书签,将百年文脉串联起来,延续着</span>时光里的书香秘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悠悠的文脉与世间的烟火相融,才是小镇真正的况味。</p> <p class="ql-block">在川沙,即便不是临近中秋,新川路饮食店里的月饼也是老食客们心照不宣的期待。不需要华丽的包装,只凭一炉热火、就把团圆的暖意,揉进了酥软饼皮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和当地人一样,在档口前排着队,我在等的是鲜肉月饼。刚出炉的金黄饼皮泛着油光,咸香里裹着肉的鲜润,像是把秋日的烟火气,都装进了这一枚小小的月饼里。</p> <p class="ql-block">隔壁的点心店也是川沙人的晨味记忆。我虽然无暇享用,但还是进门看了一眼蒸腾的水汽裹着猪油香扑面而来,鲜肉小笼的皮子薄的透亮,锅贴煎的焦脆如琥珀,生煎包圆滚滚的,撒上了翠绿的葱花和黝黑的芝麻,都是我喜欢吃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心满意足的把我买到的热乎乎的鲜肉月饼放进了背包,我继续在小镇里探访。</p> <p class="ql-block">走过川沙营造馆,我遥想一代代川沙匠人“一把泥刀走天下”的坚韧与智慧。</p> <p class="ql-block">川沙营造业起源于清代,这里出了一位后来被称为“近代建筑营造业的一代宗师”的杨斯盛,他13岁开始学习泥水匠技艺,创办了首家由中国人开设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他们因中标承建江海关关署(今上海海关大楼前身),一举成名,被称为“工界伟人”。在杨斯盛的引领下,川沙营造商的队伍逐步壮大,由川沙人创办的营造厂在上海如繁星般崛起。到20世纪30年代,川沙三万居民中从事泥水匠和木匠的人就有1.5万人,参与了众多上海地标建筑的建设,如和平饭店南楼、永安百货等,成就了“一个上海滩,半个川沙造”的辉煌。胡适在《四十自述》中对杨斯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其为“中国第一伟人”。我自己作为一个曾经的土木工程师,看到这样的历史,也觉得非常亲切。</p> <p class="ql-block">我现在看到的川沙营造馆的前身是丁家花园,一座典型的江南砖木结构石库门建筑,大约十年前,经过政府的修缮,用作了营造馆的展陈。</p> <p class="ql-block">川沙古镇的城隍庙还在,显然是很好的重修过,牌坊两边的立柱上写着那幅著名的劝善对联:</p><p class="ql-block">“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p><p class="ql-block"> 行些好事,天知地鉴鬼神钦”。</p> <p class="ql-block">正冲着入口的是财神殿,这是普通人烟火里的财富祈愿。要说中国的传统财神文化并非只是追求功利性的“金钱富足”的祈愿,而是蕴含着“勤劳致富、诚信得财、善用财富”的财富观的引导,传递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价值观。</p> <p class="ql-block">财神殿不大,却布置得规整庄严。</p> <p class="ql-block">这里供奉的财神是武财神赵公明元帅。赵公明左手持元宝,右手执金鞭,寓意的是财富天下公有,人皆可得,同时也警示取不义之财必遭天罚。</p> <p class="ql-block">城隍殿内供奉着城隍神像,两侧配祀着判官、衙役等侍从神像。不同于深山古刹的清幽,川沙城隍庙紧邻老街巷陌,<span style="font-size:18px;">与市井的深度交融,</span>庙前便是热闹的街市。让城隍文化不局限于庙堂,更融入了日常烟火。</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城隍是守护城池的神,其实“城隍”的原意是城墙和护城壕的意思,“城”指城墙,“隍”指城外壕沟(无水称隍,有水称池),城和隍是古代城市的核心防御设施,象征城市的安全屏障。后来,城隍被渐渐的人格化了,逐渐演变成为城市的守护神,至明清时期,又逐渐由守护神演变成与人间政府所派遣的“阳官”对应的“阴官”,专责这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各地的城隍由不同的人出任,大多是彪炳当地历史的文臣或武将,成为“守护一方城池、庇佑百姓平安”的地方守护神。比如苏州的城隍是春申君,柳州的城隍是柳宗元,文天祥也被尊为北京的城隍。川沙古镇的城隍是广扬卫指挥昭武将军威灵公。昭武将军是明代正三品武官,我查了许多资料,关于这位威灵公的具体姓名和详细历史事迹,目前尚无确切考证。</p> <p class="ql-block">川沙城隍庙内的慈航殿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p> <p class="ql-block">太岁殿中供奉的三目、四首、八臂的斗姆元君,分列两旁的是六十位太岁神君。斗姆元君是道家智慧之神,众星之母,其四首八臂的形象对应四象和八卦。</p> <p class="ql-block">太岁神是中国传统民间信仰中值年的神灵,每一年由不同的太岁星君值守,古人认为人的出生年份与当年值守太岁若存在“冲、刑、害、破”等关系,可能会影响运势,因此会到太岁殿祭拜,祈求平安顺遂、消灾解难。</p> <p class="ql-block">离开这座城隍庙的时候,我抬头仰望牌楼上“保障海隅”的匾额”,青瓦覆着百年的风雨,朱门守着一方的平安。太岁殿摇曳的烛火和威灵公肃立的牌位,不只是神祇的信仰,更是一代代人对“平安”二字最朴素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出庙门,我又融入了浓浓的人间烟火,巷口的早点摊冒着热气,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混着热豆浆的香味一同漫过庙前的石阶——仿佛连神明都要先闻过这人间烟火,才肯开启一日的庇护。</p> <p class="ql-block">城隍庙的对面是卖“蟹壳黄”酥饼的小店。这种上海的传统风味小吃,因形似蟹壳色泽如蟹壳而得名。老街坊捧着热乎乎的梅干菜饼,手上还拎着刚刚买好的小菜。我看着来往的人群,呼吸着原味的烟火气,这市井的味道,从来不需要什么排场,而是这一口口现做现卖的温暖,暖了味蕾,也暖了日子。</p> <p class="ql-block">粥饼的香气与庙里飘出的檀香弥漫在一起,分不清哪缕是信仰,哪缕是生活。在这里,城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坐在市井烟火里的老友,看尽川沙的朝朝暮暮,也把人间的温暖,都酿成了岁月里的甜。</p> <p class="ql-block">不远处,还有一座关帝庙,一院青砖黛瓦、几重飞檐翘角,静静承载着古镇历史的回响。</p> <p class="ql-block">正殿里的关公端坐正中,红脸长髯,身披绿袍,周仓、关平两旁侍立,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人们在庙前的石阶上聊着家常,孩子们在这里嬉戏,关公的“忠义”故事,便在这样的日常里,悄悄融进小镇的血脉</p> <p class="ql-block">我喜欢小镇接地气的氛围,街旁的小店里有我喜欢的馄饨和烧麦,人们在羌饼店前排着队,棉布店的门口摆放着棉麻老粗布的床单和荞麦高粱的枕头。</p> <p class="ql-block">绍兴黄酒店里一坛坛泥封的老酒,把寻常的日子,都浸在了这坛坛罐罐当中。一切都是生活该有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在小镇的街巷当中骑行,我还遇见了川沙天主堂那哥特式的尖顶,在阳光的映衬下,橙红色的墙面显得格外醒目。</p> <p class="ql-block">教堂的尖顶隐在云影下,恰有唱诗声从窗棂间漫出,轻软如絮。推门就能触到木椅的旧痕,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面织出细碎光斑,空气里裹着静谧,像把一段慢时光,妥帖藏在了这方院落里。</p> <p class="ql-block">中国式的石狮子守着满满异域风格的西洋建筑,静静矗立的“钦奖武功坊”石牌楼,刻着“御倭功赐”的字迹,蕴含藏蕴着岁月的故事,也让我感到了文化交融的力量。时光收走喧嚣,只留青砖低语,</p> <p class="ql-block">在即将 离开川沙古镇的时候,我经过了素有“江南第一名宅”之称的内史第。内史第的建筑立面,透着一股古朴而典雅的气质。它坐北朝南,粉墙黛瓦,在岁月的洗礼中显得格外宁静祥和。这栋建筑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名头,完全是因为它的名人荟萃。一座内史第走出了沈、黄、宋、胡四大家族,众多名人在此出生或生活过。内史第是黄炎培的诞生地,宋庆龄、宋美龄出生于此,胡适先生也曾与母亲在此借住。内史第原称沈家大院,原主人沈树镛是清代金石学家、书画收藏鉴赏家,清咸丰九年(1859年)沈树镛中举,官至内阁中书,沈家大院因而成了“内史第”。</p> <p class="ql-block">内史第就像一本封面朴素却内容厚重的史书,外在的江南民居形制低调温润,内里却藏着影响过中国近现代史的人物。从这宅院里走出的黄炎培、宋氏姐妹和胡适,让“内敛”的建筑成为了“人文底蕴”的奇妙载体,像一枚温润的时光琥珀,将家国情怀与笔墨锋芒轻轻包裹在这寻常巷陌里,让川沙这方水土,因这些名字的驻足,生出了跨越百年的温柔与厚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如今,这栋建筑已经被辟为黄炎培纪念馆,黄先生也在内史第留下了“天地有正气,园林无俗情”的名句。</p> <p class="ql-block">宋氏三姐妹的妈妈倪桂珍女士就是川沙人,人们说她是中国历史上最风光的丈母娘。倪家曾是川沙当地的望族,倪桂珍的父亲倪蕴山是位牧师,母亲徐氏是明代大学者徐光启的后裔。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嘉树曾任川沙的地方牧师,当时就居住在内史第。说起来宋家与我的故乡青岛还有一些特殊的渊源,倪桂珍于1931年7月23日在青岛逝世,还形成了青岛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一次出殡。</p> <p class="ql-block">再璀璨的历史,也会随岁月淡成纸上墨痕;时光收走喧嚣,只留青砖低语,但那些曾在时光里闪光的人与事,早已悄悄融进光阴,成了后来者脚下的回响。</p> <p class="ql-block">一个普普通通的秋日的早晨,我骑着单车来到了川沙古镇。要说这古镇最动人的地方,其实并不限于那些历史,更在于历史与当下之间,那些无缝的衔接。仿佛时光在这里没有留下丝毫的缝隙,它将过去与现在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正如我经历的当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