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永泉 ——唱黄梅采茶戏的八次牢狱之灾

小飞哥

<h3>丁永泉(1892—1968);艺名 “丁玉兰”被称为“黄梅戏里的梅兰芳”。解放前为唱黄梅采茶戏他在安庆怀宁先后八次被抓坐牢,在文革的暴力批斗中殒命;他的一生,既是黄梅戏突破重重压迫的抗争史,也是黄梅戏艺人地方利益争夺中悲惨命运的缩影。时白林在《我所知道的黄梅戏老艺人丁永泉》写道 :“旧社会,黄梅戏是被统治者当做“伤风败俗”的“花鼓淫戏”加以禁止的,艺人受到种种迫害。”[5]以下内容依据《枞阳县戏曲志》《怀宁县志》《安庆戏曲志》、丁永泉的口述其八次坐牢的经历。<br> 丁永泉,1892 年生,祖籍枞阳。父亲丁世荣偶尔给戏班打杂补贴家用,却算不上戏曲世家[2]。小时候读了两年私塾,12 岁那年,安庆遭了旱灾,庄稼枯死,没法再读书,经同乡介绍进鄂皖山区的 “采茶戏的同乐班”做的杂工,打小锣、搬道具,唯一能沾着 “戏” 的,就是在后台偷偷看师傅们唱念做打[3]。<br>  当时的怀宁石牌,尽是徽剧的天地,但是黄梅采茶戏的生命禁区。安徽伪学者程演生在《皖优谱》中对黄梅采茶戏极尽诋毁辱骂:“今皖上各地乡村中,······所唱皆黄梅调。戏极淫靡,·····官中往往严禁搬演”。黄梅采茶戏艺人在安庆怀宁遭受残酷迫害,史料记载曾有艺人因演采茶戏被“示众沉溏”。我想学戏,只能靠 “偷”—— 把师傅们的唱腔记在烟盒纸片上,深夜在破庙里对着月光哼唱;练旦角的台步,就往腿上绑沙袋走山路,摔得膝盖流血也不敢停;想找准哭腔的共鸣,就跑到皖河边对着流水练,嗓子哑到说不出话,含块生姜接着唱[1]。<br>也算我运气好,遇到了两位愿意教我戏的老艺人。第一位是叶炳池师傅,私下里偷偷教年轻人唱黄梅调。叶师傅看我学戏刻苦,人也踏实,就愿意把真本事教给我。三年后,我又遇到了胡普伢师傅,这位从太湖来的老艺人对我格外上心,看好我在旦角表演上有灵气,就教我唱《荞麦记》里的王三女。胡师傅一边教我唱腔,一边跟我说:“在安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唱黄梅采茶戏的,日子更苦啊。唱苦戏的时候,不能光想着嚎啕大哭,得把委屈咽在嗓子里,用细腻的情感打动观众,让听戏的人哽心里疼,这样才算把戏唱到了骨子里。” 他还说:“黄梅调是老百姓自己的戏,这戏就不能断,得一代代传下去。” [3]。<br>18 岁那年,我迎来了第一次登台的机会。在桐城的一个小山村里,我扮着 “陶金花”,演起了《打猪草》。我把黄梅方言的软糯和枞阳口音的清亮巧妙地揉在唱腔里,身段也学着山里姑娘的质朴灵动,演出效果格外好,台下的观众看得入了迷,完全忘了官府 “禁戏” 的忌讳。从此我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要把黄梅调唱下去。可我怎么也没料到,这条传承黄梅采茶戏的路,竟是用一次又一次的牢狱之灾铺出来的 —— 在怀宁唱黄梅戏的那些年,我前前后后被抓进牢里八回,每一次的经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2]。</h3> <h3>第一次牢狱:1916 年(24 岁),安庆大观亭演《告粮官》<br>1916 年的夏天,我在安庆大观亭演《告粮官》,这出戏深受老百姓喜爱。台下挤满了观众,我一开口唱,就把大家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可刚唱到 “贪官害民,天理难容”,突然就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军警。为首的军警头目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演禁戏黄梅调,违逆地方风化,跟我们走一趟!” 不由分说就把我抓了起来 [1]。<br>牢房又潮又暗,弥漫着刺鼻的霉味和异味。每天牢里只给一碗稀粥,饿得我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他们见我软硬不吃,也没辙,只能把我放了。出狱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戏班,躲到了老家枞阳会宫镇,官府的人也管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到了晚上,我们就在院子里点着油灯唱,村民们要么凑着柴火,要么捧着刚蒸熟的红薯来听戏,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场景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2]。</h3> <h3>第二次牢狱:1921 年,怀宁金拱镇演出遭举报<br>1921 年,戏班辗转到了怀宁金拱镇,唱的是《打猪草》《夫妻观灯》这些轻松欢快的小戏。村民凑钱给我们买米,有的把家里腌的咸菜、腊肉拿来,让我们戏班的人总算能吃上一顿饱饭。那段时间,虽然条件艰苦,但看着台下观众开心的笑脸,我心里就觉得特别满足 [3]。<br>镇上有个士绅偷偷跑去举报我,说我 “蛊惑乡民,唱淫靡小调,败坏地方风气”。团练立马就把我抓起来了,这一关就是 15 天。在牢里我也没闲着,脑子里反复琢磨怎么才能把采茶戏唱的更好。出狱后,我就跟戏班同伴说:“只要人在,戏就不能散,老百姓还等着听我们唱戏呢!” 大家听了我的话,继续跟着我一起在边远的山村唱戏,就像打游击一样,跟官府和那些反对我们的人周旋 [1]。</h3> <h3>第三次牢狱:1926 年春,枞阳义津镇演《小辞店》<br>1926 年开春,怀宁城里对采茶戏的查禁得特别严,到处都有巡查的军警,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演出,我就带着戏班去了枞阳义津镇演《小辞店》,尤其是 “送郎” 那段,情感细腻又饱满,我把离别的委屈、不舍都揉在唱腔里,唱得情真意切。演出的时候,台下好多妇人都被戏里的情节打动,偷偷抹眼泪 [2]。<br>宁的徽剧戏班班主还是得到我们在枞阳演出的消息,立马联系了枞阳义津镇当地的团练把我抓了起来,诬陷我“跨县演禁戏,不守地方规矩,扰乱治安”。团练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拿着鞭子就冲上台来,把我死死地绑住,一路押回了怀宁,关了我 22 天。春天牢房里很寒冷,我就裹着身上那件又破又薄的棉袄,在冰冷的地上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默念《小辞店》的唱词,生怕时间一长把唱腔忘了 [3]。</h3> <h3>第四次牢狱:1926 年秋,怀宁石牌唱黄梅调<br>1926 年秋天,我险些就被沉塘!当时我在怀宁石牌的白家班当演员,可没多久,班主白云芳就因病去世了。我怕这个戏班散了,就主动带着大家在石牌附近的村子里继续演出 [1]。<br>可石牌是徽剧 “阳春班” 的地盘,班主更是横行霸道。他看我们的黄梅调在村里很受老百姓欢迎,就跑去县警察局举报我们。警察二话不说就用铁链锁着我的脖子,像拖牲口一样把我拖到了警察局。到了警察局,他们逼我承认 “唱淫戏” 的罪,还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你要是再敢唱黄梅调,就把你拖到河边沉塘,让你永远都别想再唱戏!”情急之下,我急中生智说:“京剧、徽剧能唱,为什么皖剧不能唱?我们唱的不是黄梅调,是皖剧!”就这样黄梅调变成了徽剧,这就是 “皖剧” 的由来 [3]。</h3> <h3>第五次牢狱:1928 年,安庆北门演《罗帕记》<br>1928 年,我在安庆北门戏楼唱《罗帕记》,戏里扮演陈赛金,唱到 “含冤莫白,上天无路” 那段时,我把陈赛金的委屈、无助都融入到唱腔里,唱得声泪俱下。台下的观众也被深深打动,好多人都跟着我一起哭,有的还在台下为陈赛金鸣不平 [1]。<br>看戏的人太多了,戏楼的门都快被挤破了。可正所谓 “人多眼杂”,徽剧班社早就派人盯着我们了,他们的眼线看到戏楼这么热闹,就立马跑去官府报了信。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了,把我抓了起来,这一关就是 28 天。又闷又热夏天,牢里像个大蒸笼,全身长满了虱子,痒得钻心。出狱的时候,我把衣服一抖,虱子能掉一地,浑身散发了难闻的臭味。没想到大家都在戏楼门口等着我,有的还特意去山里采了草药,给我治身上被虱子咬的伤。看到大家这么关心我,我心里就特别踏实 —— 只要兄弟们还在,戏就能接着唱 [2]。</h3> <h3>第六次牢狱:1931 年,潜山与怀宁交界山区演禁戏<br>1931 年,怀宁城里对黄梅戏的查禁到了最严,不光城里查得紧,连偏远的村子都有团练巡查,只要发现有人演黄梅戏,就会立马抓人。我只好带着戏班躲到潜山的山区唱戏,山里的老百姓都特别朴实、善良,他们知道唱黄梅戏的很难,特别为我们送粮食,劈柴火,我们也想着回报大家,就免费给他们唱戏 [3]。<br>夜晚的晒谷场松明灯通亮。我们一场接一场地唱戏,村民们看得津津有味,唱到半夜,都没人愿意走。可没想到山区团练还是找来了,他们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冲进晒谷场,不由分说就把我抓了起来。这次是我坐牢时间最长关了我 40 天。在牢里,他们用鞭子狠狠地抽我的后背,现在我后背上还有当时留下的疤,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出狱后,我照样带着戏班四处演出,我跟兄弟们说:“黄梅调是咱的根,是老百姓的戏,不能因为我受了点苦就断了,只要我还能唱,就绝不会放弃 [1]。”</h3> <h3>第七次牢狱:1933 年,怀宁月山镇演《荞麦记》<br>1933 年,我带着戏班来到怀宁月山镇演出,《荞麦记》,演出前,我又想起了胡普伢师傅教我的唱法,他说唱苦戏要 “以情动人”,所以我在唱的时候,特意把 “穷孝” 的苦劲、孝劲都唱了出来,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都饱含情感。演出的时候,台下好多老人都被戏里王三女的孝心打动,不停地擦眼泪 [2]。<br>镇上的保长直接去官府告我 “唱禁戏,败坏风气”。官府的人来了就把我抓了,关了 18 天。这次在牢里,我认识了一个狱卒,他偷偷跟我说 “我娘就爱听你唱的《荞麦记》,你是个好角儿”,还偷偷给我带了两个白面馒头。这给了我不少力量,出狱后更坚定了要把黄梅戏唱下去的心思 —— 连狱卒都知道黄梅采茶戏是好的,我更不能放弃[3]。<br>第八次牢狱:1934 年,安庆城郊演《小辞店》<br>1934 年初,安庆连着遭了灾,先是旱灾,后来又闹蝗灾,城里粮食紧,老百姓日子不好过,我们戏班到安庆城郊的山村里演出,唱的还是《小辞店》[1]。那时候官府对黄梅戏的禁演令更严,怕被巡查的人发现,我们只能趁着夜里或者村里赶集的时候偷偷演,用草席把戏台围起来。有好几次,我们正演到精彩处,听到外面有巡查的动静,就赶紧熄了灯,躲在草席后面不敢出声,等巡查的人走了,再悄悄点亮油灯,接着给台下耐心等待的观众唱戏 [2]。<br>可还是被发现了,,徽剧班主再去官府告状,说我 “屡教不改,顶着灾年还演禁戏”,官府的人来了就把我抓了,关了 12 天[3]。</h3> <h3>走投无路去上海:<br>这次出狱后,看着戏班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还生了病,连行头都快当光了,我心里实在不好受[1]。怀宁石牌是徽剧的天和地,根本没有 “黄梅采茶戏”生存的空间。<br>1934 年,上海商人琚光华来安庆考察,在怀宁大桥头茶楼偶然看到丁永泉的演出,被《何氏劝姑》中婆媳互动的生活化表演打动,邀请他次年赴沪演出。<br>1935 年春,丁永泉带领檀槐珠、曹振祥等 6余名艺人(《怀宁县志》,背着戏服与乐器,乘小火轮赴沪。<br>到了上海之后,我们才发现,这里的日子比在怀宁还要难。我们在九亩地、陆家浜那边找了个又小又破小戏园子,屋顶还有好几处漏雨的地方,一到下雨天,戏台上就到处是积水。而且戏园子老板还跟我们要高额的租金,几乎把我们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掏空了。一开始,我们怕上海人听不懂黄梅调里的方言,特意把《打猪草》《夫妻观灯》这些戏里的方言改得浅一些,可来听戏的人还是很少,有时候台下就只有十几个观众,冷清得让人心里发慌 [1]。</h3> <h3>参考书目<br>1.安徽省档案馆,安庆地区黄梅戏剧团概况 [Z]. 1986.<br>2.丁永泉口述实录 [M]. 内部资料,黄梅戏艺术研究室,1980.<br>3.王长安,黄梅戏史 [M]. 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3.<br>4.陆洪非,黄梅戏源流 [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br>5.时白林, 《我所知道的黄梅戏老艺人丁永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