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胸太阳鸟 拍摄于云南百花岭

吴家源

晨雾未散，我已行至百花岭深处。露珠悬在叶尖，一触即落，惊动了枝头静栖的影。那是一只黑胸太阳鸟，紫红的胸羽如朝霞揉碎后织就，映着微光，泛出绸缎般的光泽。它伏在细枝上，长喙轻敛，仿佛与山岚同呼吸。我屏息，怕惊扰这份静谧——它不是鸟，是山野间一缕游动的魂。

它不动，却似在倾听整座山谷的苏醒。黑羽如夜，却藏不住颈间流动的红光，像暗火在血脉里奔涌。紫羽覆于背脊，如披着暮色织成的斗篷。长喙微垂，指向一滴未落的露，或是一朵尚闭的花。我知它不为我停留，它等的是第一缕阳光刺破林梢，那时，它将振翅，把整片晨光点燃。

忽然，它倒挂枝头，如一滴倒流的血。细枝轻颤，叶影婆娑，那朵红花就在唇边。它不急，只用喙尖轻触花瓣，像在读一首无人听懂的诗。爪子紧扣枯枝，力道藏于柔羽之下。这姿态不像觅食，倒像一场仪式——向花，向光，向这岭上永不凋零的春。我恍然：它不是来采蜜的，它是来赴约的。

午后，它栖于粉花旁，紫首微昂，红胸轻起伏。几片绿叶在风里翻卷，像为它鼓掌。它不看我，也不看花，目光投向远处的云。那一刻，它不像鸟，倒像一位隐居的君王，披着紫袍，守着红心，在百花岭的秘境里，审判季节的更迭。

橙红的花最是娇艳，它便常来。细喙轻点，花蕊微颤，蜜香四溢。它不贪，啜饮一口，便退开半寸，仿佛怕惊了花的梦。黑羽在光下泛出蓝紫虹彩，像披着星夜飞行。我知它嗜甜，却从不掠夺——它懂得，最美的滋味，需以温柔相待。

又见它栖于细枝，红紫交辉，尾羽一抹幽蓝，如剑出鞘。它不鸣不叫，却让整片林子安静下来。背景的绿模糊成海，它便是海上浮着的一颗宝石。我忽然明白，百花岭为何留得住它——这里不只有花，还有不被打扰的尊严。

它抬头，微张喙，似要歌，又似在呼吸山魂。彩羽在风中轻抖，红蓝绿交织如调色盘被打翻。它不为谁而美，却让所有目光臣服。那一刻，我听见了寂静的轰鸣——那是生命本身在低语：我在此，我存在，我自由。

同一只枝，同一片绿，它再次出现。头微抬，目光越过我，投向天际。红紫羽色在光下流转，像熔化的宝石。它不需展翅，已飞得很远。我知它明日还会来，因为百花岭的花，年年开；而它，是这花开的见证者，也是这山魂的化身。

暮色渐染，它独栖枝头，深紫羽色融进暗影，唯红胸如未熄的炭。那朵红花仍在左侧，像它的信物。它静，如入定。风过，叶响，它不动。我悄然退去，不为别的，只为留下这一刻的完整——属于它，属于山，属于这无人知晓却永恒发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