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月光漫过旧窗台

墨染流年

中秋节的前天是绵绵雨天。我桌前阅读一旧诗，题签是银杏叶一片，已收拢了，像是时间咬过它。母亲在厨房做月饼，豆沙馅的香味透过雨来书房里，雨后是温暖的一天。

“送张大妈尝尝。”妈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衣服上还留有面粉的印记，妈妈又说：“前些日子，有人让你吃这个味道好，就托人在乡下办事的亲戚朋友给你捎来了。”

我答话以后，径自走到张家的隔壁老太太屋去。我见她屋的门也只稍稍开着一点，并不锁，只有一块淡淡的光透出来，那是一块暖的光，投射在楼梯间粉白的地上，成一个光的圈。我轻轻叩她两下以后，她就在屋里应着，说：“进吧，开了门，没有锁着哩。”

一推开房间门，一种旧书和茉莉花茶味扑来，一老汉正盘坐于他的藤椅上，两手捧一张相片端详。相片上是一个军人的形象，戴着军帽，目光闪亮，笑容可掬，其后面是一片迷蒙的夜色。我印象最深的是桌子上的一个大碗，碗里盛满了水，有一片刚刚飘在水面的梧桐树叶——这正是我们小时候跟张奶奶学做过的“月亮船”。只见在月亮船上面有一个小水滴，似正在偷偷流泪，在水面打秋千。

“奶奶，这是您中秋的礼物。”我把那个装着月饼的盘子小心地放在饭桌前，手又想去摸一下那个漂亮的梧桐叶子。

张奶奶在看到我时还带着泪花，但是笑容越来越明显：“靠过来，刚才我脑子里还想若是阳光放晴，就能看到月亮的光了。”张奶奶用手指指茶杯里的水，“你看我都放到里面了，都能看见月亮了，想要月亮留下来嘛。”

我坐在她的身旁，想到了童年的一晚，她同我从这里挑月光走在院子里，月光会讲故事的；月亮爬到树梢头，爬到我们身上，把我们都照亮得光亮，那是她的后花园里的月华，十分明亮。那时的她，仍是青丝黑发，只有两三根银发，说起死去的丈夫，她的眼光和星星是一样的——那晚的月色也一如今夜的月光。

“他说，对面的月亮清朗、广阔”，她手指掠过照片边边沿沿，“希望他回家跟我看月亮。就这么等了一辈子”。

一片静寂，下雨好像也停了。细细微风穿过单薄的窗纱吹进屋子里，送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灯光映得桂树的影子，宛若条条黄金丝线围裹左右。这时，张奶奶急忙起身，回过头来望向窗外，又回头看我，一挥手，一招手，一扑扇，一嘟哝，像吃了甜品的乖娃，一脸欢喜地说：“快来欣赏这美好的月光！”

我走到窗前一看，心中顿感喜悦，原来，刚才那团乌云已经完全散去，而一轮明亮的黄圆月已经挂在黑黑的天空中，它发出的柔和的光辉如水般泻到对面的房屋以及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上，结成了一层银白色面纱；最让我兴奋的是那些沐浴在月光下的大瓷罐中的梧桐叶片，好似都成了装许多闪闪的小小银船的容器，每有一阵风吹来，小小银船便悄悄地漾出一个个小小的波浪。

“你看，这鸟还真是到这儿站了站哇。”张老太太嘴里也含着一份孩子般烂漫的兴奋，双眼里有了圈圈银白的光芒，那眼里好像含着笑，在他心里也能把天都照亮了，“那时他也是在这儿走了，我把屋上水盆里的水都泼到他那边，想月亮可以帮我看他。”

此时，我终于懂了。原来张奶奶守望的是月亮，还是那份亘古不变的相思。就像这月光，纵使千水万山，纵使多少个中秋，总会按时飞过古老窗户，穿透那些被岁月凿得斑驳的日子。

走的时候张奶奶塞给我一块核桃馅的月饼，月饼皮和桂花香都氤氲在我踩下的影子上，抬头望明月，随我一路，月光泼在我肩上，如有人托起一把暖暖的手。

或许，并不必要紧追着与你相遇的时刻。张奶奶和月亮，或者我与那个中秋夜，只是在有暖暖心意的地方，有些温暖的记忆如同月亮，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从记忆的窗棂里穿过来，点亮旧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