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红楼梦——记一场音乐会中的红楼梦

王世雪

秋雨绵绵的古城西安，雨雾笼罩的大唐不夜城，一场主题为《永远的红楼梦》交响合唱音乐会，即将在古香古色的西安音乐厅奏响…… 我在演出前的1小时来到，主要很久没有到现场观听过任何音乐会，更何况是关于红楼梦的，自然是有些激动且急迫的心情。换好票还有时间，我便在傍晚雨中的不夜城徜徉起来。只见，天色半白，华灯初上，不远处的大雁塔在一片苍茫中静立，光影中，游人穿梭，伞花交措，南音北调，啾啾喧喧，一派热闹升平的景象……转了一圈，回到音乐厅前，已开始排队入场，环顾前后，男女老幼，观众竟然很多，看来，喜爱红楼喜欢音乐的人真是不少。 从前台拿起一份节目单细看，音乐会由西安交响乐团主演，青年指挥家董超担纲指挥，青年民族女高音歌唱家陈滢竹担任独领唱，西安交响乐团合唱团担任合唱，共十五个曲目，均选自音乐大家王立平先生为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谱曲作品——真正的经典。 随着灯光渐暗，上下楼层观众席轻杂的声音瞬间沉静，乐队和指挥上台时掌声四起，演出开始了。古筝等弹拨乐器引奏出序曲的音符，幕后悠远轻灵的女声哼鸣和小提琴等弦乐、中国鼓钹等打击乐齐奏把音乐推向高潮，在如诉如泣的序曲中，我仿佛看到了茫茫云海下的大荒山和无稽涯下的补天石，看到了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看到了太虚幻境和大观园，看到了姑苏城里久居不仕的甄士隐和逼仄葫芦庙里走出的贾雨村……心潮随乐声激荡，眼眶也浸润起来。 《紫菱洲歌》在陈滢竹轻声细语般的歌声里，如轻风细雨却又似有丝丝幽怨，那是宝玉失去手足的沉痛无奈，是迎春懦懦怯怯无人疼爱的悲伤，是怡红院里半边枯萎的海棠，是缀锦楼畔冷风吹散的一池蓼花菱叶，更是可怜金柳质、一载赴黄梁的惨戚。迎春在红楼梦中出场不多，她腮凝鹅脂、温柔可亲，但性格软弱甚至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黛玉语）”，上不能出头，下不能辖治。我觉得，她那隐藏在太上感应篇里和棋盘上的惶惶不安，何不是没落封建道德制造的人伦悲剧的写照。王立平先生专门挑选这首词谱曲，我想他和曹雪芹先生的初衷是一致的，是为这个和顺善良却又懦弱无助的女孩子伤恸咏叹。 接下来，合唱《红豆曲》《晴雯歌》，独唱《题帕三绝》《枉凝眉》《分骨肉》《叹香菱》《秋窗风雨夕》，独唱与混声合唱《聪明累》《葬花吟》，或低沉郁郁，或清朗铮铮，琴弦管笛、鼓䥽锣板如山水般高低交融，独唱合唱、男声女声似风起云涌般远呼近应。看，那宝玉、黛玉、宝钗、探春、晴雯、香菱、凤姐，一个个鲜活真实地飘然而至了……听，滴不尽的相思血泪，难逢的霁月易散的彩云，尺幅鲛绡的深情，水月镜花的无奈，风雨路三千的悲怆，平生遭际的堪伤，秋窗风雨夕中的短烛，聪明机关算尽后的惨慽，还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绝唱……每个音符、每句唱词都那般牵心动魄、浸骨入魂！ 除了序曲和演唱，乐队还演奏了4首管弦乐——《悲歌秦可卿》《刘姥姥》《宝黛情》《上元节》。 那管弦交措中，仿佛看到了来自情天幻海又光华昙现的秦可卿，虽号兼美之名，却入污秽之地，而给予她的音乐形象只能是剧中大出殡的场景，沉重恢宏中透着无尽屈辱和凄凉，揭示出了“造衅开端实在宁”而引发最终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作曲家专为刘姥姥写的一段音乐，轻快中带着些滑稽，让我们分明看到这位投亲靠友的农村老妪忍辱含耻的内心，看到她的人生历练和智慧，雪芹先生之所以大花笔墨的描写，是想借她之眼之口来突出贾府的奢靡不堪，更反映了当时社会贫富悬殊、显失公平的现实，当然，刘姥姥还是值得赞赏的，尽管她身上有不得已的世故甚至俗气，但在灵魂深处，这还是一位不失质朴、懂得感恩且敢于担当的老太太。 《宝黛情》是二玉的专属，立平先生用细腻入微、清风明月般的音符为宝黛之情作了极为深刻的阐释，一丝一弦里，好像太虚幻境的神瑛正以甘露灌溉着绛珠草，又像宝黛同坐在大观园山石上共读西厢，那么自然亲切，却又带着些许的寒凉凄楚，让人感到了琴瑟和鸣的美与春尽花落的冷。 《上元节》写的是元春元宵节省亲场景，整体节奏是欢快喜庆的，但能听出其中隐含着无尽的哀情愁绪。那是羁绊深宫如履薄冰的元春，是看到修建大观园奢靡过费而耽心的元春；是女儿孙女对父母祖母的眷眷之情，是长姐对兄弟姊妹的关关之爱；而更多的，是二十年来辩是非的清醒、榴花开处照宫闱的短娱、虎兕相逢大梦归的了局。那场省亲大排场，虽是赫赫扬扬、锣鼓喧天、钟鸣鼎食，但正如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时所言:“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上元节的音乐里有元春的悲情苦泪啊。 音乐会在乐队返场合唱《枉凝眉》声中落幕，长时间的掌声表达了对乐团指挥、演奏者、演唱者的感谢，也表达了对红楼梦和87版电视剧配乐的深爱之情，这是作品的巨大魅力，是作曲家的巨大心力，是年轻演出团体的成功，也是每个观听者的成功。 站在音乐厅门口，不夜城霓虹闪烁、飞光流彩，雨还在漫洒，游人往来穿梭，那音乐的旋律仿佛依然回响，听到身后一对情侣轻哼着枉凝眉，我转头向他们笑笑，撑开伞走进了人流…… 2025.10.07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