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 (短篇小说)(51)

松溪涛云

<p class="ql-block">(原创非首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去年国庆期间,远在老家的三弟改革给我打电话,说,再有十天,他的宝贝儿子就百天了。他准备隆隆重重给儿子做一场“满月”。</p><p class="ql-block">电话盛情邀请我们老大一家和远在满州里的老二一家如期赴约。</p><p class="ql-block">做“满月”,是我们老家悠源已久的传统风俗。等儿子过了百天,乡村邻里,亲朋好友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给主家“布喜”。良辰吉日由老娘家选定。来宾所携礼品多为兜肚,小被,围嘴,斗篷,长命锁,手镯,脚铃,衣料等。东西数量忌四,六。怕得四,六风。其中有一样特殊的礼品——那就是象征孩子吉祥如意生龙活虎的布老虎。布老虎由各色布料缝制而成。配之以棉花粘贴的眉毛,胡须;玻璃球做的眼睛,显得栩栩如生,十分可爱。布老虎由舅舅抱送,进门时必须先进屁股。姨姨必须给外甥送袜。姑姑必须给侄女送鞋。有姑姑鞋,姨姨袜之说。</p><p class="ql-block">一种淳朴古老的乡风。</p><p class="ql-block">三弟这个儿子,是他结婚四年之后才降生的。对于一个求子若渴的山里人来说,我想象不出他是如何的欣喜,这个“满月”办得必定十分的排场。</p><p class="ql-block">而三弟在电话里又再三强调,一定趁众位长辈在场给儿子认认真真集思广义取一个名字。</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这辈,弟兄三个。父亲排行老大,定居北京;二叔现定居满州里;只有三叔和奶奶仍在山西老家居住。弟兄三人膝下都是一个儿子。</p><p class="ql-block">三弟改革在电话里反复强调给儿子取名一事,我却没有十分在意。名字,无非是一个人的符号而已。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叫顺溜了,习惯成自然罢了。我的爷爷没有什么正式的名讳,只是听老辈人说起他都叫臭巴臭巴什麽的。我想,那名字肯定是穷人家的一种陋称而已。那时候的人,叫二旦臭小拾掇丑毛费力等等居多。也有人说旧时的名字是反着起,名字越难听以后越有福气。只是那些生了一大堆没带巴儿的娃子后,盼子心切才给下一个女儿起名叫拉小引弟拽儿牵弟等等,如此而已。</p><p class="ql-block">父亲一九四九年降生,爷爷便顺手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建国”。隔了二年,正是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时期,二叔出生了,爷爷便又顺手给二叔起了个名字叫“援朝”。到了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声浪席卷全国,奶奶在炼铁的土高炉前生下了三叔,爷爷又顺手给三叔起了个名字叫“跃进”。爷爷没多少文化,三个儿子的名字完全是随意而为。</p><p class="ql-block">再后来,爷爷拼死拼活供父亲读完了初中。不甘寂寞的父亲便出外奔波,几经周折终于跳出了农门,成了北京铁路局的一名工人。一九六八年,正是“芙蓉国里尽朝辉,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斗批改”浪潮方兴未艾,我便出生在一个父母均为“工人造反兵团”的战士家庭。轮到该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父亲想都没想便哼出了一个“永红”。我的大名便由此而得。二叔十六岁参军,二十三岁那年因为和一个东北姑娘相爱了,便转业到满州里,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东北女婿。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二弟(二叔的儿子)正好在一个伟人逝世的日子降生了。这一年正是中国大地天崩地陷,灾多难广之年,二叔便怀着极大的悲痛给儿子取名曰“思念”。父亲和二叔相继出外后,爷爷便把三叔留在家里,为的是照看二位老人。一九八零年,三叔结婚了。那年正是我们那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三叔的八亩责任田当年便获得了大丰收。秋天的晒粮场上,堆满了三叔责任田收回来的玉米,谷子,高梁,豆类以及城里人眼羡的各类蔬菜:南瓜,卧瓜,辣椒,白菜,豆角,西红柿等等。堆得场院满满当当。三叔三婶从没见过这麽多的粮食,便连连给我们写信,说,这政策好!这政策好!第二年,三叔便生了个胖小子。正当众人议论儿子该起什麽名字时,三叔想都没想嘣出一句话:田不分给咱,能打下这嗒多粮?改革好!叫“改革”。</p><p class="ql-block">等到我们这一辈,情况和上一辈又大大不同了。我大学毕业后,已经24岁。又过了三年,我和曾经是同桌的她才组建了我们宁静的港湾。我们的宝贝女儿降生时正是1997年。那一年,举国上下正在欢庆香港回归祖国。妻早就有一个愿望,就是在回归之后到香港一游。所以,在给女儿起名时,在众多的花兰芳英娥娜娴娟等属于女儿的名号中,我们选择了“花”,而在“花”的前面,又加了个“港”字。“港花”,多美的名字!二弟的儿子是2000年出生的,夫妇俩便顺手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千禧”。完全是吉祥喜气的意思.</p><p class="ql-block">现在轮到给三弟“改革’的儿子取名了。看来这一回三弟显得十分慎重.在电话里反复用了多少遍“认认真真”“集思广义”这两个词.</p><p class="ql-block">接到三弟的请约.父亲立即给远在满州里的二叔打电话共同约他回去。一来给当了爷爷的三叔道喜;二来回家看看已然八十高龄的奶奶(爷爷八十年代走了).父亲要二叔全家人都回去热闹热闹.二叔欣然同意.</p><p class="ql-block">我们的老家座落在太行山腹地的一个河湾里。有趣的是,一条河左右的两个村,分属两个省管辖。那麽,这条河就是当之无愧的界河了。我从小就记的,两个村的人虽然只隔着一条河,但老死不相往来。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攀亲结姻的很少。据老辈人讲,主要是因为相争一座山的森林采伐权。就是在八十年代,两个村的人还干过一架.双方都动了傢伙,脸青鼻肿伤得不少,</p><p class="ql-block">也许是因为山高皇帝远,政府解决了几回都没有效果。</p><p class="ql-block">等到我们翻过最后一座山墚时,远远便望见了不知流了几百几千年的界河。十几年没回家,界河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亮丽的景观—-一座桥。确切一点说,是一座钢筋水泥桥。虽然只是一孔桥,但对于我们这条界河来说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父亲显得十分激动,迅捷跑到跟前仔细浏览起来。桥不大,长两丈六七宽约丈余。造型别致,做工精细。桥旁立着一面碑。中间刻着:王赵两村集资建桥纪念。碑后密密麻麻刻了包括王赵两村在内的几百个捐资建桥的姓名。</p><p class="ql-block">小桥把王村的这头和赵村的那头连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小桥的正中央还镌刻着三个醒目的魏碑体:同心桥。</p><p class="ql-block">父亲和我们的脚步便久久地停留在那里。</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三弟儿子的“满月”自然办得十分热闹。我们北京方面五口,二叔满州里方面五口,三叔老家连奶奶六口,一共十六口之家欢聚一堂,按辈份是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我们王村自然来了不少人,连赵村的干部和部分村民也来了。三弟见我一脸惊诧的样子,悄悄在我耳边说:呆什麽!现在俩村不仇了。</p><p class="ql-block">忽然,门口一阵喧闹,原来是娘舅家的人来了。为首的是孩子的大舅王宝山。两手捧着一个枕头大小的老虎。小老虎张牙舞爪,活蹦乱跳,十分可爱。王宝山正要抱着老虎进门,有人朝他大喊,你的屁股朝后,把老虎屁股朝前!卧虎成群!卧虎成群!王宝山便迅疾把老虎调过头来,倒退着走进门里。逗引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待到给孩子起名字时,众人的意见很不统一。有人说现在孩子赶上了好年代,就叫“幸福”吧!有人主张给孩子取个吉祥一点的名字就叫“如意”吧!有人说孩子出生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就叫“晨阳”吧!众说纷纭,没有定论。这时,我们村一个辈份最高的长者站出来说,我给孩子起个名吧!咱们新旧结合,按我们村的名号,近五服之内,该从祥华鸿士人上起。孩子这辈正好碰在“人”字上,我看就叫“人和”吧!</p><p class="ql-block">众人稍稍沉思,随即一片掌声。</p><p class="ql-block">事后,我常常一个人独自思忖:我们家的这些名字,独个儿起的时候,倒不十分在意,也没有某种特殊的内涵。现在一家子聚在一起,如果把名字连起来,建国援朝跃进永红思念改革港花千禧人和……仔细咀嚼一下,似乎就有那麽点儿意思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难道是一种巧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