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秋是一盏挂在天心的灯笼,照亮了人间最朴素的企盼。</p><p class="ql-block">母亲站在门廊下,银发在月光里泛起柔光,像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月光都落在了她的发梢。远行的车轮声由远及近,求学的行囊搁在玄关,这个家忽然被团圆填得满满当当。她笑着,眼角的纹路盛着七十三载的月光——今天是她的生辰,是月亮特意为她圆的。</p><p class="ql-block">厨房里飘不出往日的烟火气。我从半山厨订的菜肴装在精致的食盒里,妹妹从炎帝陵带回的盐菜炒肉还带着排队时的温热,冰箱里的血酱鸭静候多时。这些来自不同厨房的滋味,在餐桌上完成了一场味觉的迁徙。先生清炒的白菜是今夜最朴素的诗行,炎帝陵的盐菜炒肉最得母亲真传,半山厨的菜离了烟火缭绕的灶台便失了魂,聚仙楼的血酱鸭勉强续上了记忆的香火。唯有那碟豆腐渣,在鼻息间唤醒旧日时光,却终究寻不回童年灶台前的等待。</p><p class="ql-block">“少了蛋糕。”大女儿轻声说。前几日与阳哥分食的蛋糕原是序曲,她却执意要一个圆满的句号。美团的骑手在月色中疾驰而来,送来小小的奶油花园。当烛光摇曳,生日快乐歌响起,母亲的脸庞在烛光中化作一幅暖色的画。我们轮流与她合影,她端坐如月,以她为界,五个男子、五个女子各守一方。胜哥的身高占据C位,阳哥的985通知书开启了孙辈的锦绣前程,我的两个女儿如初夏的荷苞,正酝酿着绽放的秘语。寻常人家的幸福,不就是这般——母慈子孝,灯火可亲。</p><p class="ql-block">婆婆在月色渐浓时踏进门来,与母亲同岁的她,眉间藏着相似的沧桑。弟弟说婆婆动得最多的是大拇指,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会意——那是划过无数屏幕的印记。康康在席间妙语连珠,把月色都逗得颤动起来。</p><p class="ql-block">夜深时,我们登上天台与月亮对望。相机留不住清晰的身影,却记住了月光的质地。今夜的月亮是天地舞台唯一的角儿,李白的霜、苏轼的婵娟、张若虚的皎皎孤月轮,都凝成这一轮清辉。我多想月亮是一面时光的折射镜,让我们窥见长安街市的酒旗、江南水巷的灯影、边塞沙场的羌笛。可月亮始终沉默,这位永恒的冰美人,见证过王谢堂前的燕子,也照见过寻常百姓的炊烟。</p><p class="ql-block">我在阳台置一壶清水,承接月华的洗礼。前年的月华水清甜如甘泉,今夜的却带着淡淡的咸。是天地阴虚火旺,还是人间离愁太浓?连蚊蚁都循着月饼的香气而来,在夜色中狂欢。小女儿在梦中抓挠,我循着她的动作涂抹药膏。她终于痒醒,迷糊地问:“我怎么全身是包?”我笑答:“许是你偷吃了月饼,蚊子也想来分一杯羹。”话音未落,见一只饱食的蚊子趴在床沿,一掌下去,鲜血如残红。小女儿笑着再入梦乡,月光为她盖上一层薄纱。</p><p class="ql-block">月亮在流云间漫步,清冷的光辉如贵妃的霓裳,将散装的白云抚成绸缎。我枕着这片月色沉入梦境。</p><p class="ql-block">晨光熹微时,我啜饮昨夜晾晒的月华水。淡淡的咸在舌尖化开,继而泛起隐隐的清甜。许是人间太喧嚣,连月华的滋味都染上了烟火气。可月亮何曾改变?它永远在那里,清辉如水,静默如禅。</p><p class="ql-block">今夜,它又将启程,去照亮另一片渴望团圆的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