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秋月

蜀子川

曾经有好几次到峨眉山，其中一次是参加在山脚下培训中心的学习。从农历的初六到十八，时间不短不长，既为知识充电，又观了佛光赏了月亮。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是蜀中大山，李诗仙是蜀人，“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在离开蜀中赴长江的舟行途中写下此诗。到不到峨眉山来，都熟悉李诗仙的诗，到了实地而又看到了月亮，感觉真的不一样。

两千年的九月，送女儿到上海上大学，而后我和妻子乘火车回到家乡。第一次到峨眉山，朋友早早就安排好了，由于他要忙工作，把行程全交给旅行社为我们服务。当时没有高速、高铁，夜宿清江边。月亮出来，像是被咬掉了一口似的。秋夜里，月映清江，空灵入妙。人已露面，境中有月，意蕴丰富。山月与我相随，夜夜可见。明月可亲而不可近，可望而不可接，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从峨眉山回到老家，那天晚上来到水库边，银盘似的月亮从东边山上爬上来，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水面上，泛起鱼鳞般的银光。一片片光亮在水底轻轻摇晃，仿佛在跟我们玩捉迷藏。

当兵离开家乡时，水库修起来，蓄上水，我是看到过放草鱼苗子。那次春天回来，忽然，水面画出一道道细密的波纹，原是鱼群顶出水面穿梭，点点绿光把墨色的夜空都点亮了。老杨说，那些有动作的可能是乌鱼。它们整齐地跃出水面甩尾巴，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挂起一扇珍珠帘子。我捡起几颗石子扔进水里，打搅了它们的动静。

天上的月亮笑得直抖身子，连星星都眨起了看热闹的眼睛。夜愈深，月亮悄悄地藏进云里，水面的波光还在你推我挤地说着悄悄话。竹枝在风中轻轻摇晃，把昨天的江水与今晚的湖面之故事编进了明天的时光里。

第二次到峨眉山，正值孟秋，“秋老虎”来临了。晚上，高峻的峨眉山前，悬挂着半轮秋月。“下池游泳吧，天气太热了”——我们都有准备而来，结果还是我先下到露天泳池试水。我没有看到流动的青衣江，月亮却倒映在那碧绿的池水中。我没有见过大海，凭着经验，定位戏水，观池中月影，月只半轮，醉在青山吐月的优美环境里。

我浮动着池水，月亮走动，只见“影入水中流”。如今想起那一场妙景，却想不起来是谁在泳池边，给我拍的那几张在池水中与月亮的合影。

每到晚饭后，我都会和来自家乡的那几位同事到山前走走，他们在故乡工作，是我的导游。峨眉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起来，开始几天，山头那半轮秋月越发清亮，像是被山尖轻轻托着。

月光泼洒在不远处的青衣江上，揉碎了满江银辉，随着粼粼波纹一路追赶着扁舟。那天晚上，我同从老家来看我的W来到江边，看着船尾的竹篙搅碎了月影，转眼又聚成晃动的光带，如同会游走的星河。

夜风掠过山林，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两岸的渔火像散落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打着招呼。这是在哪里呀？想想，这个时候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了，相同的事儿及所处的美景才是我要的。

船工摇橹的吱呀声里，小城的灯火已在天际晕开暖黄的光晕。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看手机上的信息：W说，过几天在老家的绿岛等我。

看两岸山影如黛色，屏风次第展开，忽觉那顺流而下的轻舟，正载着月光驶向下游，又是我思念和想去的地方。

时光如梭，又过了好几年。一次“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验收，是从重庆经三峡到的宜昌。回望来时的路，早已隐没在群山褶皱之中。猿啼隔着重重山峦，此刻却已听见船歌在月色里轻轻回旋。船头那灯光摇晃着，月光从峨眉山方向照来，与灯火的暖意都织进了渐渐浓重的夜色里了。

夜风送来猿猴的啼鸣，圈圈涟漪漾开月光的丝帛。我伸手搅动江水，指尖的凉意让我想起在峨眉山的那一次又一次对饮，杯中浮动的桂花映影，还有山中亭子里那些石凳石桌，哪些听松涛与泉水的合奏声。如此的一切过往，都在一次次的重复着。

多少年后，通了高铁，从成都去峨眉山，当天玩了打来回。那次十一长假，我们驾车到峨嵋山，依旧夜宿青衣江边。秋夜格外安静，月亮挂在墨色天幕上，银辉洒在江面上，波光跟着水流轻轻摇晃，仿佛天上月亮的倒影亦踩着细碎的脚步，追着岸边的行船慢慢走着。

我们在清溪驿的渡口边，篷船正在解缆。抱膝坐在江边，看那月亮在水中的倒影被波纹揉碎成流萤，仿佛天上的月随着我的目光，跟着那些船那些舟一起漂流。

我望着船头那袭青衫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岸上灯光忽然晃出几圈光晕。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吹得眼睛发涩。岸边芦苇沙沙作响，和着桨声在夜色里渐渐远了，只剩下半江月光默默流淌。

又有好几年没有去峨眉山了。三年前，在老家还能看到江上小船，竹篙轻点石壁的脆响，惊醒了我的沉思，代替了到峨眉山看月亮。老船夫佝偻的身影在船尾晃动，渔船摇晃间，几只鸬鹚扑簌簌掠过水面。山影影影绰绰向后退去，零星的渔火在薄雾中明明灭灭，像是散落的星子掉进了人间。

今年离开家乡只有两个月，回来，那艘两层、能在船上畅饮、游江望月的客船消失了。几艘游船趴在江湾里，被泥巴陷住船身，动不了了。中秋赏月吃饼的习俗也在发生变化，变成了几个晚上都在河边游乐场放电影、演节目，搞娱乐推销。银幕前多数的是老年人和小孩子。

如今只要把月饼买回来，又说不出天山明月、海上明月、峨嵋秋月，哪个亮哪个圆，实际上在我心里都一样。

我依然在河边走着，明月照着我独自望月的脸……我在想，无论在哪里望月赏月，都少不了说这些记忆着的事儿，没别的更值得说，只有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