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与土的回响:八十年代家乡的变迁记

杜茂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家乡多数村庄通了电,那些带着电流的“新鲜物件”便渐渐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与观念里。日常生活中,以电动机为动力的加工机械多了起来——八十年代初,附近村子的各生产队里,粮食加工领域率先热闹起来:磨面机、碾米机、粉糠机、大型抽水机、面条机、榨油机接连登场。自此,社员们分到的粮食、蚕豆秆等,大多不用再挑出村,在村里就能把稻谷碾成白米与米糠,将小麦、玉米磨成细腻的面粉和粗粝的麸子,省了力气,也添了便利。</p><p class="ql-block">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国家开始重视与民生相关的轻工业,各式家用电器随之慢慢从生产线走向市场。在家用电器方面,八十年代初家家户户已用上电灯照明,昏黄的煤油灯渐成记忆,但功能多样的电器尚未大量涌入寻常百姓家。那时,唱片机能让音乐反复流淌,深受企业、学校、机关单位青睐,成了公共场合里传递声响的“香饽饽”。1981年春节过后,家乡县城的百货大楼里摆上了各种尺寸的黑白电视机,那方小小的屏幕,让常年生活在封闭乡村的我们这些孩子,兴奋了好一阵子,总盼着能凑到跟前看一眼里面的“另一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  只是彼时,故乡的广大农村里,社员和干部们对“包产到户”还多持观望态度。像我家这样子女多、劳力少的家庭,每年挣的总工分总是不够,年年都要超支,欠着生产队的钱。这样的“超支户”在村里不算少数,因此八十年代初,多数农村家庭除了电灯,根本不敢奢望几百元一台的黑白电视机。至今记得,读初中时,我家床上铺的还是席草编的床垫,像样的布料褥子、床单没有,纱布蚊帐也不曾有过,更别说时兴的电视机、收录机了——那些闪亮的电器,对我们这样的家庭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望。</p> <p class="ql-block">  1983年9月,转机终于来了,我们村的各生产队正式实行包产到户。正读书的兄妹五个,全靠父母拼尽全力打理地里的庄稼,不仅摆脱了粮食不足的窘境,家里的年收入也渐渐有了盈余。可这笔钱,一半要供我们五个孩子读书,一半要攒着在生产队新划的宅基地上盖一栋大民房,日子依旧紧巴巴。直到我去大理师范读书,家里才专为我置办了一套被褥和蚊帐,家里人自己的,仍迟迟没顾上制备。</p><p class="ql-block"> 土地刚下放的那几年,人们的吃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村里一些敢闯敢试的生意人,还有会木活、石活的手艺人,率先挣到了钱。他们成了村里的“时髦人”:先是买回锃亮的自行车,叮铃铃骑过村道;接着是收录机、黑白电视机搬进家门,让低矮的土屋添了几分洋气。村里勤劳的青年们也不甘落后,靠着自己的双手打拼挣钱,骑上自行车,穿上喇叭裤,手提录音机,任《甜蜜蜜》的甜美元气在街巷里飘荡,活脱脱一副“潇洒少年郎”的模样;工厂里的青年工人,则跟着《金梭与银梭》的激昂节奏,在车间里迸发出十足的干劲。结婚的青年男女多以时兴起电视机、自行车、电风扇、缝纫机与收录机作为嫁妆。</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中期,无论城市还是乡村,街头巷尾总伴着录音机里的流行旋律,青年男女走着走着便跟着哼唱,兴起时还会伴着节奏扭动几下。到了晚上,农村的人们最爱聚到有电视机的人家院子里,围着那台银光闪烁的黑白电视机,屏息看《霍元甲》里的拳脚功夫,笑《济公》里的诙谐逗趣,散场后走在街头巷尾,还在为剧情津津乐道,话题能热好几天。</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在下关读书,周末的时光总过得格外鲜活。清晨揣上几毛钱,先到学校附近的小吃摊买一碗热气腾腾的豌豆粉,浇上红油辣子,蹲在摊前的小马扎上,一边嗦粉一边瞅着摊主摆的那台十四寸黑白电视——屏幕里正放着香港电视剧,邻桌的几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看得入神,连碗里的米线凉了都没察觉。吃饱了便往电影院跑,《庐山恋》上映时,电影院门口排起长队,我们几个同学挤在人群里,听前面的人讨论张瑜的连衣裙多时髦,心里也跟着雀跃。要是赶不上电影场次,就钻到巷子里的录像厅,花5角钱买张票,在昏暗的小屋里挤着看港澳台的功夫片,屏幕里的拳脚声、观众的叫好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p><p class="ql-block"> 青年节或“一二·九”纪念日,校团委组织的篝火晚会是最让人期待的。傍晚时分,操场中央堆起木柴,夕阳刚沉下去,火苗便“腾”地窜起来,映红了半边天。学生会的同学提着一台双卡录音机放在操场边,按下播放键,《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旋律便随着晚风飘开。我们中师生们围着篝火站成圈,有人跟着节奏拍手,有人小声跟着唱,后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索性拉着手,踩着歌声的节拍转圈,火光把每个人的笑脸照得通红。有个弹吉他的男生,坐在篝火旁自弹自唱《外婆的澎湖湾》,歌声混着柴火噼啪的声响,连晚风都变得温柔起来。逛吹一个多小时散场时,衣角沾着柴火灰,耳朵里还回荡着歌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连脚步都带着轻快的节奏。</p> <p class="ql-block">  后来,村里的黑白电视渐渐换成了彩色的,收录机的歌声被更清晰的音响影碟机取代,自行车旁多了摩托车的身影,土坯房也一栋栋换成了砖瓦房。可每当想起八十年代,最先浮现在眼前的,还是电灯亮起时屋里那片温暖的光,是碾米机转动时的嗡嗡声,是围坐看《霍元甲》时满院的笑声,是篝火晚会上跟着歌声跳动的青春。那是电与土交织的年代,是改革与希望萌发的年代,那些藏在“新鲜物件”与土地里的变迁,早已刻进了家乡的年轮,也成了我们这代人心里,关于成长与时代的独家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