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再次踏进原平政乡中,已经是初中毕业四十年后深秋的下午。</p><p class="ql-block">颜色暗淡、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自上世纪六十年代未就像忠诚的卫士般矗立在校门两侧。半个世纪的风霜雨雪,它见证和续写了曾经书声琅琅的校园、教室和操场……或许那片土地就是它的落根。</p><p class="ql-block">走进熟悉而陌生的的校门,老式青砖铺就的通道一如老样平整,砖缝间挤出来的小草随风摇曳,门卫室墙面上泥皮脱落成不等边几何图形,风雨无情地侵蚀着裸露的土胡基。“你找谁?”我正在东张西望往里走时,一年轻女子疑惑地问道。“对不起!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路过这儿,想进来看看。” “几十年的老房子,有啥看头,我服了你们这些人。” 我笑了笑,摇摇头,算是对女子的回答,因为记忆中的教室、宿舍、特别是学生灶,她那个年龄段是没有任何体会的。</p><p class="ql-block">我的脚步停在西二排原教师宿舍前,望着其中一个熟悉的房门,低矮的窗户有斜阳照射进来,里间堆放着晒干的青草,后窗不知去向,窄小的窗洞在对流着空气、风和雨雪,这是我第一个班主任老师的宿舍兼办公室。</p><p class="ql-block">我们村到学校也就二里多地,站在村头沟沿上能清晰听到学校的打铃声。那一年秋天的下午,我背着被褥,带着蒸馍,在那二畛地长的川道里无精打采的走到天黑,踏着我的影子在班主任房门口徘徊不定,我有勇气敲响他的房门。称我们为“插(差)班生”,意思是没有考进初中,在开学之后凭各种关系分插到各班的“后门生”。当时的那种尴尬、窘境在全班同学面前简直是一种负罪感,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极不情愿地回放了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好熟悉的地方!我不禁失声喊了出来,于是,潜藏在心底的印象陡然一幕幕重映出来,望着坍塌了一段高墙又散落了宿舍窑洞的青砖灰缝,我不仅哑然失笑,当年宿舍的两扇门横挡在没有门框的门内,我给门上凿的小洞却和我对视在一起。</p><p class="ql-block">这个小洞是我在初二后半学期凿开的。其实,整个初中三年,我经常不上早操,旷课早退,老师每每问起,不是打扫宿舍卫生便是人不舒服。隔段时间,三人骑一辆自行车奔赴十几里外的县城电影院,有时回校太晚,大门关闭,连人带车从土围墙低矮处翻越进来,为了夜深人静不再打扰同学休息,遂凿一小洞,手伸进去打开门插……</p><p class="ql-block">我徘徊在孤单陈旧的窑洞前,竟不知该走向哪里。</p><p class="ql-block">围墙下野草荒藤茂盛得自在坦荡,随心所欲地生长、攀附在灶房周围的老树上,愈见灶房的苍老和疲惫,当年的烟囱还静静的立在天空,俯瞰着树上的麻雀和飞来飞去的燕子。猛然间,焦糊的玉米糁味,刚出笼的热红薯甜味,伴随着同学们相互拥挤推搡中在四方蒸笼内翻找各自的网兜。</p> <p class="ql-block">金色的玉米面馍、深红色的麦面馍、酱紫色红薯面馍的混合香味,一齐打开了我的味蕾,瞬间让人回到四十年前一窝蜂的吃饭场面,就连当时灶房那猥琐的烧炉工都觉得可亲可爱至极。在那个食物严重匮乏的年代,你拿了他的麦面馍,他装作提错别人的网兜,特别是那些胆怯的女同学看到拥挤的场面不敢上前,等地空人稀早已不见了自己的吃食……</p><p class="ql-block">一碗面条,一个白馍却是我向往已久的奢侈美味,那时从来没有营养搭配这个词语。红薯杂粮吃出了我们青春的胴体,活泼快乐的心情,我是如此地珍视和羡艳那种时光。</p><p class="ql-block">风雨无情地剥蚀了原龙王庙古殿木料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窗上炫耀的朱红,淹没了操场上的单双杠,篮杆。几十年来,校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譬如推开有点低矮的教室门,理一理嘈杂纷乱的思绪,用湿润的目光越过一排排坐位,像是走过漫漫的青葱岁月,去窥探当年第四组后排座位上的心魂。</p><p class="ql-block">记得初到学校的第一篇作文题为《我升入了初中》,当语文李老师在黑板上写出这几个字,转身的刹那间,我的脸呼地就涨红了,时至今日我清楚地记得老师那眼睛的余光斜斜地射向我的座位,心里的那个慌,无处着落,甚至迁怒于老师,我是进入初中,但不是升入,而是插进来的,这样的作文题目便是对我的嘲笑。唉!作文还得写,除了忏悔之言和今后的态度打算洋洋洒洒铺就了两页多。然而,三年初中再一次嘲笑了我,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和来时一样,背着铺盖卷,在那不长的走了多少回的川道里,走走停停,坐在土崖下,看南归的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形不紧不慢地飞行,心里空落落的烦乱地拨弄着有些枯黄的草丛,摘几朵野生的秋菊花,嚼在嘴里,甜、青涩、苦味轮翻在舌尖转动,两只瞪着突兀眼珠的田鼠,晃动着短而粗的黄尾巴,在我面前窜来窜去,相互嘻戏,全然没有顾及我的存在。心情沮丧透了。日落西山,整个村子被晚霞的余晖映衬成迷人的油画,踩着暮归的农人和老牛慢腾腾的脚步声,在炊烟四起的袅袅里,我悄然回到家中。</p><p class="ql-block">想当初,英语是我最头疼的科目之一,然而却每每盼望上英语课,其原因是乙班和丙班合在一起共同听讲,一间教室客串两班人,拥挤得无从插足,近百颗活跃的心灵期待聆听一次EngIiSh的启蒙。</p><p class="ql-block">一堂课不知不觉就完了,一个凳子上两个人,屁股的一半悬在空中,45分钟交头接耳,不知老师讲了些什么,日耳曼语源词汇对我来说太绕口,难记,只是算着去对方教室合堂课的时间。</p><p class="ql-block">忆起历历往事,不知当时是怎样的思想在支配着我的学习,但凡再不用功的同学都有突出的一门功课,而我却在同学的嘲笑声里,在本村老师一次又一次开导启发进而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中放任自流。</p><p class="ql-block">昔日的狂傲,忆及对于读书的虐杀的那一幕,至今挥之不去,为寻找渐次苏醒的求知欲,为体会语文老师最细微最神妙的一点点表扬,我背课文、记笔记、写日记,总算是没有辜负老师的一片苦心,终有一篇作文被传诵了两个班,这便是初中三年仅仅取得的一点骄傲。</p><p class="ql-block">我在想,当时没有考上初中,是给父母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顾及我尚小的年龄,挑不起生活的重担,总想让我接受和同龄人一样的教育,曾以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托人让我继续上学。多少回,当我走在川道里,回望母亲站在沟沿上不动的身躯,直至看不见我的影子,我曾发过暗誓,要用独处的时间,用认真努力去碰撞出自己的天地。中考前,母亲的心神不定兼着焦急与无奈,给我以及其微弱的提示、恳求与嘱咐,我却再一次让家人失望,最终回到家里,开始人生的最大蜕变。</p><p class="ql-block">时间确实在我身上过去了几十年,少时的轻狂让岁月和生活打磨成稀疏的头顶及皱纹的脸庞,青春的胴体犹如水土流失般渐次佝偻…… 一声咳嗽回荡在空位的教室,唉!那扯着嗓门的读书声再也听不见了,人生的细胞不知新陈代谢了多少次,而我的初中细胞却一直活跃在对汉文字的热衷里。</p><p class="ql-block">踩着渐枯的落叶,归巢的喜鹊相互“喳,喳……”打着招呼,或是嫌弃我的到来打破了它们的宁静,我便紧跑几步,以三步跨篮的连贯动作吓走它们,仰望天空,顺口叹道: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平政中学”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必然会一直长在我的心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