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栖北邙：一墓一世界

徐志刚

　　车行洛阳，城北有山名曰北邙。古人云：“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这里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灵魂的另一处居所。

　　走进古墓博物馆，仿佛踏入时空交错之门。宋四郎的砖墓低矮如寻常人家，门楼上还悬着“新安县泥瓦匠”的字样。壁画斑驳，夫妇对坐宴饮，侍女捧壶，仿佛昨日烟火犹在人间。他们以墓为宅，事死如事生，将今生悲欢悉数刻入永恒。

　　转角处，忽见《妇人启门图》。一女子半掩朱门，目含远意。她是引路的仙使，还是家业无尽的象征？千年不语，唯余斗拱层叠，如宋人精巧的心事，在黑暗中绽放建筑之花。

　　更深处，历史以墓志铭的形式苏醒。西晋裴祇墓，葬于“八王之乱”的血色年华；北魏元巶墓，志文里藏着“河阴之役”的悲怆；东汉壁画上车马辚辚，出行仪仗仍带着大汉的雄风。

　　而最动容的，是唐代安菩将军的归葬之魂。这位西域安国将领之子，随父归唐，戍边浴血，封定远将军。长安埋骨，洛阳合葬——其子安金藏孝心感天，将父母迁葬龙门山。1981年，墓志出土，129件文物中，驼铃犹带丝路沙尘，胡俑眼中映着盛唐气象。

　　二十五座墓葬，自北邙迁来，一砖一瓦皆带原土。伏羲女娲交尾于穹顶，日月星辰环绕四象，蟾蜍栖月，桂树生辉——古人把宇宙搬进了地宫。砖雕上逗鸟人的笑容，宴饮图的杯盏，皆是对来世的浪漫期许。

　　北邙山下，亡魂不孤。每一座墓，都是一个微缩的王朝，一段凝固的人生。离去时回望，忽觉此地不是死寂之地，而是千百年来中国人以砖石写就的诗：关于存在，关于永恒，关于尘世之外，另一个绚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