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张试卷

林伟娟

　　当课间操的音乐溶解了窗玻璃内的沉闷时，丁勇刚好在答题卡上涂完最后一个选择题。桌角摞起的试卷歪歪扭扭，像他眼下耷拉的乌青似的，沉得要坠下来——这是本学期第九套模拟卷，每套封皮上的红笔序号，都是他熬到后半夜的标记。

“你也太拼了吧？昨晚又刷到几点？”同桌林薇的声音探过来，带着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

丁勇没抬头，手指的茧在卷面上蹭出沙沙声。勤奋是他攥得最紧的铠甲，也是戳一下就疼的软肋：从高一入学起，班主任一句“勤能补拙”，就像标签贴在他身上——期中数学68分，全班倒数第三，他总觉得，多刷一套题，就能离“笨拙”远一点。

　　可第十张试卷发下来时，他的笔突然顿住了。

最后一道函数题，和昨晚刷的第九套几乎一模一样。可昨晚他是对着答案硬背的步骤，此刻盯着题干里微调的参数，大脑里像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连公式的影子都抓不住。他在草稿纸角落写下一行字，像医生写诊断报告似的：“题干关键词：提取失败”。

身旁的林薇正用荧光笔在题干上画圈，笔尖落得轻而准。她从不多刷题，书包里永远只有三本翻得软的习题集，可每道题旁都贴着彩色便签：“出题意图：考二次函数区间最值”“知识点链接：课本P52例4”“易错点：忽略定义域边界值”。

她的试卷干净得像精心装裱的画，丁勇的却皱巴巴的，满是涂改的墨痕，活像刚结束厮杀的战场。

　　“能……借我看看你的笔记吗？”丁勇的声音比笔尖还轻。

林薇把笔记本递过来，扉页上的字迹清清爽爽：“努力是带着脑子的远征，勤奋不过是它拖在身后的影子。”

那个晚自习，丁勇第一次没从抽屉里摸出新试卷。他把九套卷子的最后一道题全摊在桌上，台灯的光刚好罩住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开始找每道题里藏着的同一个公式：它们裹着不同的题干外衣，有的伪装成“利润计算”，有的变形成“运动轨迹”，内核却都是“二次函数求最值”。

笔尖在“已知条件”和“求解目标”间来回跳，他忽然懂了：自己之前的勤奋，不过是举着蜡烛硬要冒充阳光，亮得虚假，暖得短暂。

　　第二天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演示小孔成像：光束穿过硬纸板上的小圆孔，在暗箱里投出倒立的烛焰。丁勇忽然举起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疑惑：“如果把圆孔换成三角形，投出的像也会变形状吗？”

教室里瞬间静下来。这个总埋着头刷题的“勤奋生”，从没在课堂上主动问过一个问题。

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点头：“当然会。就像同样耗着时间‘勤奋’，有人成了只会重复的机器，有人却成了懂琢磨的匠人——关键不在花了多久，在有没有盯着‘核心’走。”

　　月末社团招新，丁勇被好友拽去手工组凑数。工作台上的木料横七竖八，倒让他想起数学题里总也画不对的辅助线。

可当他拿起锯子，对准画好的榫卯标记落下时，身体里像有个蒙尘的开关，咔嗒一声被拧开：锯齿走得稳，切口齐，拼搭时不用胶水，两块木料也能严丝合缝。

社长凑过来惊叹：“你这空间感也太准了！要是用在几何辅助线上，肯定厉害！”

丁勇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放下的砂纸。原来他在数学题里苦求不得的“立体感”，早就在木料堆里等着他了——不是他笨，是他找错了发力的地方。

　　期末家长会那天，母亲捏着成绩单，看着数学及格线旁的红勾，欲言又止。

可丁勇的目光，始终落在校史馆的展柜里：他做的木质校徽模型，在射灯下泛着暖光，旁边摆着市级手工比赛的获奖证书。

校长走过来问他：“怎么平衡学习和兴趣的？” 他看向窗外——操场上，几个男生正追着足球跑，笑声裹着风飘进来。“不是平衡，是找到那个能让你心甘情愿跑起来的球场。”

傍晚回家的路上，晚风掀着文件夹的边角。丁勇把十张标着序号的试卷整整齐齐收进去，在封面写下一行字：“这里埋着个不会死刷题，但能把木料拼出花的男孩”。文件夹最后一页，是张新鲜的木工设计图，图注里的字迹比之前有力多了：

“努力是活成严丝合缝的榫卯，找准自己的卡槽；不是把自己硬磨成碎屑，去填那些永远填不满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