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行吟

远志

<p class="ql-block"> 山乡行吟</p><p class="ql-block"> 车到红坭,便算是真正进了这山坳的怀抱。路是新的,水泥硬化的路面,灰白而平整,像一条驯顺的带子,妥帖地铺在山的皱褶里。车轮碾上去,只有些微的、沉闷的嗡嗡声,全无了旧时青石板的韵致。两旁依旧是蓊郁的山,自开天辟地般地绿着,只是这绿,如今被这崭新的路一衬,反倒显出几分刻意的沉默来。我下了车,提着行囊,脚下的坚实与坦荡,竟让我生出一种陌生的、不知该落脚何处的恍惚。</p><p class="ql-block"> 先经过的是弄江。名字里有江,实则还是那条温顺的溪流,只是岸边多了齐整的水泥护堤,少了些野趣。水仍是碧清的,底下圆润的卵石依旧历历可数,那几尾影子似的小鱼,也还在倏忽来去。江边有妇人捶衣,棒槌起落的声音,和着潺潺的水声,朴素的韵律倒没变;只是她身后不远,那一片……我起初以为是城里某处新式的民宿,仔细看去,才认出是弄江的村居——一幢幢砖混结构的小别墅,平顶,贴着亮白的瓷砖,在绿树丛中,像一群衣着过于光鲜的客人,与这山水的素颜有些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 往前,便是那农了。那片田畴还在,稻子收后的根茬依旧黄澄澄的。田埂上,却不见了那衔着烟斗的老汉。代替他的,是几台静默停在田边的小型农机。我的目光越过田垄,落在那一排同样崭新的“田房”上。它们不再是记忆中黑黢黢的瓦顶,而是方方正正的楼房,铝合金的窗框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有些刺目的光。那份曾让我感到厚重的沉默,似乎也被这光打碎了。</p><p class="ql-block"> 坡谢、规刀这几个寨子,远远望去,已寻不见那黑瓦的、安详如巨兽般的踪影。它们也成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方块,散落在山腰上。蜿蜒的土路也成了水泥路,路边龙眼树的甜香依旧,那几个攀在树上的孩子,身上是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见了我的镜头,不再是龇着白牙的笑,而是摆出了“耶”的手势。</p><p class="ql-block"> 去各俄与达贝的路,也不再是那垂直挂于山壁的险径。它被拓宽了,加固了,虽然依旧盘旋陡峭,但护栏坚固,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寨口。攀援的惊心动魄,化作了行车的平稳,那份征服后的欣然,自然也淡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我此行的终点,还是那坡。我依旧立在那处高坡上,暮色正四合。夕阳的余晖,洒下的不再是柔和的金边,那些瓷砖的墙面、平直的屋顶,将光线生硬地反射回来,竟让这暮色有了一些棱角。寨子里,炊烟还是袅袅地升起着,只是那气味里,松木的清香似乎淡了,混进了些煤火或电器的味道。几声犬吠,几声归鸟的啼鸣,依然在,却仿佛被这过于坚硬的背景音吸去了不少精气,显得薄了。</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地站着。红坭的硬化路,弄江的护堤与别墅,那农的农机,坡谢的白瓷砖,规刀的“耶”手势,各俄与达贝的通途……这一切,都沉沉地落在这面名唤“那坡”的、巨大的斜坡之上。它们不再是那些古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音符了。它们变了声调,组成了一支我有些陌生的、节奏明快却意味复杂的歌。</p><p class="ql-block"> 这歌里,山的魂似乎被重新规整过,水的情也被小心地约束着,人的生息,则响动着崭新的、金属般的回音。我这一路的风尘,被这平坦的水泥路承接得妥妥帖帖,而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东西,却仿佛轻了些,也空了些。我知道,我来寻的那支无言的歌,大约是真的,快要唱完了。又或者,它只是换了一副我听不惯的嗓子,在这崭新的山坳里,固执地,寻找着新的调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