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兔子的二重性以及人的二重性

凯歌

我家球球，是一位披着云朵外衣的住客。它是一只熊猫兔，白底黑眼，像一团不小心滚了墨点的雪球。它蹲在角落时，是一座安静的雕塑；一旦动起来，便成了欲望的化身。从它身上，我竟清晰地照见了人的那点小心思，那纠缠不休的二重性。

它的世界里，首要的法则便是“食为天”。 这法则，被它执行得淋漓尽致，毫不掩饰。每当听见“吃果果”“吃饭饭”的呼唤，它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刺而来，黑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全然的、不加掩饰的渴望。那一刻，它是世界上最虔诚的乞求者，仿佛你是它宇宙唯一的光。

然而，这热情与它的记忆力成反比。一旦最后一粒小点心下肚，最后一小片苹果皮嚼完，它那满腔的“爱意”便瞬间蒸发。你伸手想抚摸它刚被美食慰藉过的头颅，它却高傲地一甩耳朵，留给你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背影，兀自清理起爪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像极了人世间某些势利的交往，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它的“动物性”如此纯粹——趋利避害，现实得理直气壮。

它更有一种狡猾的智慧，在“禁忌”与“允许”之间跳着探戈。 阳台上那几盆妻子精心养植的绿萝、吊兰，在它眼中，绝非观赏用的风景，而是它私人菜单上的“特供沙拉”。它总能趁人不备，悄无声息地突破防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啃下一片最鲜嫩的叶子。被当场抓获时，它绝不仓皇逃窜，只是暂停咀嚼，用那双无辜的眼望着你，仿佛在说：“不过是替你尝尝咸淡，何至于此？”

它甚至会偷红枣。我们发现放在架子上的一袋红枣破了一个洞，袋子里的枣一天比一天少，我们注意观察，终于有一天发现它偷吃大红枣的现行了，只见它用三瓣嘴牢牢叼着那颗战利品，笨拙而又敏捷地往阳台上跑∴，那副既贪婪又谨慎的模样，活脱一个成功得手的小贼。这种为了欲望而冒险、而策划的行为，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觅食本能，分明闪烁着“人性”中那点精于计算、敢于挑战规则的影子。

可你又不能简单地斥之为“坏”。当它心满意足，安全感爆棚时，会摊开四肢，像一滩融化的奶油，趴在你脚边。你若轻轻挠它的下巴，它会发出极轻微的磨牙声，那是兔子表达极致舒适与信任的方式。此刻，它卸下所有势利与戒备，回归到一个需要爱与抚慰的、单纯的生命。

我望着球球，这只集势利、狡猾、温柔与天真于一身的小生灵，忽然了悟。我们人类何尝不是如此？那高尚的道德、深刻的情感，与那点原始的私欲、即刻的冲动，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交织在同一具躯壳里，奏响着一曲永无休止的二重奏。

球球用它那简单直白的方式，将这人性的底牌，摊开给我看了。原来，我们灵魂里那场永恒的拉扯，不过是这只小白兔每日都在上演的——关于兔子的二重性以及人的二重性的最寻常的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