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们穿过天护村的小路,远远就望见那座红门金饰的古建筑,肃穆中透着庄严。虽非殿堂,却自有威仪。门上的铜饰在灰白天空下泛着微光,仿佛仍守着千年前的誓言。两侧石柱撑起屋檐,瓦片层层叠叠,檐角雕花繁复却不失灵动,像是唐风遗韵在时光里轻轻呼吸。</p> <p class="ql-block">这便是天护陀罗尼经幢,建于唐开元十五年,距今已逾一千二百七十载。它原高近五米,由十二块青石垒叠而成,如一座石塔般静立于此。每一层都藏着匠人的心意:从基座的素面石盘,到主体八棱柱上的经文,再到顶部佛龛中端坐的立佛,无不诉说着信仰与技艺的交融。它不只是石构建筑,更是一卷刻在石头上的经书,风吹雨打,字字犹存。</p> <p class="ql-block">经幢矗立在砖墙与铁栅栏之间,像一位被岁月封缄的智者。塔身层层堆叠,雕刻着龙虎狮象,还有飘动的垂幔与莲瓣,仿佛能听见风穿过浮雕缝隙时低吟的梵音。阳光偶尔穿过树梢,落在那些斑驳的纹路上,光影交错间,仿佛有经文在石面浮动,无声诵念。</p> <p class="ql-block">一块灰色石碑立在旁侧,上书“天护陀罗尼经”几个大字,落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公布”。字迹清晰,庄重沉稳。它不是古物,却是对古物最郑重的承认。站在这碑前,我忽然觉得,保护文物不只是修缮石头,更是延续一段文明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另一块老碑则早已风霜满身,裂纹如蛛网蔓延,字迹也有些模糊。可正是这份残损,让人更觉真实。那些竖排的汉字一笔一划都曾被人虔诚刻下,或许是一位僧人,或许是一位乡民,在某个清晨或黄昏,怀着祈愿之心,将经文镌入石中,希望它能镇一方平安,佑众生安宁。</p> <p class="ql-block">塔顶的佛像已有些剥蚀,面容却依旧慈悲。莲花基座上的纹路虽被风雨磨平了些,仍能看出当年刀工的细腻。这尊佛不曾金身焕彩,也不在香火鼎盛的庙宇之中,可它就这样静静坐着,看春去秋来,看人世更迭,仿佛比任何殿堂里的金佛都更接近“本来面目”。</p> <p class="ql-block">一根石柱立在角落,柱身刻字,底座三层,雕花精美。它或许曾是经幢的一部分,又或许属于早已湮灭的庙宇。无论来历如何,它站在这里,就是一种见证。风穿过铁栅栏,拂过石面,像是在替无人记得的名字,轻轻念一句往生咒。</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细看塔身中部,那一圈圈波浪纹与圆形装饰交错排列,像是时间的年轮,又像是佛法的涟漪。每一道刻痕都曾由手工一凿一琢而成,没有机器的精准,却有生命的温度。这些图案不只是装饰,更像是古人用石头写下的诗——不押韵,却动人。</p> <p class="ql-block">石柱顶端的雕刻依旧繁复,莲花与云纹缠绕,仿佛要托起一个渺远的梦境。柱身已有风化痕迹,可文字尚可辨认。我读不出全部内容,但能感受到那种想要“留名于石、传之后世”的执念。这执念无关功名,只为一句经文能多传一人,一念善心能多存一刻。</p> <p class="ql-block">佛塔中部雕刻着数尊小佛,排列整齐,神态各异。他们或结印,或持莲,或低眉沉思,皆静默无言。可正是这份沉默,让人心生敬畏。千年前的工匠,是否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未完成的佛像轻声祈愿?这些小佛,不只是信仰的符号,更是人心深处对光明的向往。</p> <p class="ql-block">整座石塔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古朴。塔基宽厚,承载着岁月的重量;塔身渐收,似要指向天心。铁栅栏后,几株树影婆娑,电线横过天空,现代与古老在此交汇。可经幢不争不辩,只静静矗立,像一位老僧,任世间喧嚣流转,我自持咒安坐。</p> <p class="ql-block">仰头看塔顶,粗石垒成的檐角仍雕有莲花与云纹,虽已残缺,却不失华美。那是唐代工匠留给后世的印记——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角,也要做到尽善尽美。他们知道石头会老,可美不会死,只要有人愿意抬头看一眼,那份匠心便未曾消散。</p> <p class="ql-block">听说这里平时并不对外开放,我们也是托了当地村民引路,才得以入内一观。他们说,小时候常来这儿玩耍,老人讲经幢能镇邪避灾。如今虽不再迷信,但他们仍会时不时来看看,“像是去见个老朋友”。</p>
<p class="ql-block">走时回望,经幢在暮色中愈发沉静。它不说话,却说了太多。一千二百多年,它看过多少朝代更替,听过多少风雨雷电,而今依然站在这里,像一句未完的经文,等风来,继续传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