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秋拾小确幸

陈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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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篇 号：6160509

九月十三日的晨光，是被窗缝里溜进的秋凉叫醒的。天透得像块洗过的蓝绸子，我攥着本卷边的《古文观止》——里头夹着去年画的醉翁亭小像，鞋尖刚沾上门外的石板路，就被卖早点的王婶喊住。“陈姐，今早秋岚厚，醉翁亭准好看！”她塞来杯热豆浆，纸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十分钟的脚程，竟走得浑身暖融融。



山门口的老刘头正扫落叶，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他直起腰喊：“巧了！刚有学生游学，跟着听两句解闷！”我笑着应下，跨进山门的瞬间，草木混着泥土的清香扑了满脸。先没追学生的身影，反倒在刻着《醉翁亭记》的石碑前停了脚。指尖抚过“环滁皆山也”的刻痕，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课堂上背书的模样——那时候只觉得欧阳修的句子顺口，哪能料到，老了竟能天天对着这“林壑尤美”的真山真水。



不远处传来清亮的念书声：“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转头就见一群半大孩子围着老师，亮晶晶的眼睛像撒了把星星，倒让我想起自家外孙女背书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跟着他们往山上走，泉声越来越近，“叮咚”得像谁在敲银铃。转过一道弯，醉翁亭的红柱子突然撞进眼里——檐角挂着层薄得透光的秋岚，风一吹，雾就轻轻晃，活像给亭子披了件半透明的纱。



找了个临泉的石凳坐下，翻开书正看到“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抬头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亭上的匾额问：“欧阳修喝的酒，是用旁边的酿泉酿的吗？”老师还没开口，我忍不住接了话：“姑娘，这酿泉水甜着呢！我常来打水，比自来水软和，‘泉香而酒洌’，真不是瞎写！”小姑娘瞪圆了眼睛：“阿姨，您见过‘日出而林霏开’吗？”我指了指东边的山尖：“等会儿太阳再爬高点，雾一散，阳光洒在石头上金闪闪的，比课本插图还好看！”孩子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老师笑着说：“这才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课文读活了！”我心里暖烘烘的，其实哪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是跟这山熟了罢了。



孩子们要往深山去，我也跟着往上走。没几步，就见他们突然停住，指着路边喊：“老师！这花好红！”凑过去一看，石缝里开着簇簇红花，花瓣像小喇叭，没一片叶子，热热闹闹地红着，倒像谁撒了把火星子在石头里。“这是彼岸花呀！”我脱口而出，小时候听老人说，这花“花叶不相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小姑娘拉着我袖子：“是不是长坏了？”我摇摇头，指给她看：“它天生就这样，到了秋天就准时开，一点不含糊。做人也一样，不用跟别人比，守着自己的日子，该干啥干啥，顺顺当当的就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却忽然想起苏轼的“人间有味是清欢”。年轻时总爱凑热闹，觉得日子过得越花哨越好。可现在天天来山里转，看醉翁亭的雾、酿泉的水，还有这石缝里的彼岸花，倒觉得安安静静的才最踏实。本是随便出来走走，却撞见了彼岸花，想起了课本里的句子，还琢磨出点过日子的道理——原来游学不一定要学多少大知识，能从风景里看出门道，从心里生出感悟，就够了。



太阳爬高时，秋岚散得差不多了，彼岸花在阳光下红得更艳。我掏出手机拍照，想回家给外孙女讲讲这花的故事，还有欧阳修的醉翁亭。往山下走时，《古文观止》还带着泉边的潮气，心里却热得很。



其实琅琊山于我，早不是个景点了。它像本活课本，天天翻，天天都有新发现。今日遇着这彼岸花，才算真懂了“乐”与“欢”的意思——山水之乐，不在酒，也不在热闹，就在一步一步的走里，一眼一眼的看里，一点一点的悟里。这样的日子，才叫有滋有味的小确幸。